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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想来想去,实在觉得这些乡兵来的蹊跷,但是在这光天化日之下,又能有何事?总之天塌下来有那些禁军老爷们扛着,自己便是做好自己本分,其他事休要多管。
乡兵们前面引路,果然前面有一处平坦草地,四周林木茂密悬崖陡峭,那里有几个军汉看着酒坛肉食瓜果菜蔬,黄德臣见状大喜,正是走的饥渴了,也不客气过去大马金刀的坐下便吃,薛庆和其他禁军士卒们也是一窝蜂的过去了,那个马巡检招呼众人给队伍分发酒食,又坐在黄德臣处相陪。
出乎意料的是,这些乡兵们热情的很,竟连厢军铺兵们的份都有准备,铺兵们一路之上目睹这些禁军吃好喝好,作威作福。自己出力最大却受尽歧视,心中早觉得不满,此时能打牙祭,自是喜不自胜,顿时整个队伍完全停了下来,大车和大车挤靠在一起,军汉们三五成群,狂饮猛嚼。
黄德臣吃的有滋有味,心想这姓马的巡检倒还知趣,比这一路之上其他地方要懂规矩的多,吃喝了一会儿,却瞥见身后那两个女人神色有异。他皱着眉头刚要示意她们离开,突然却听见自己的队伍中有人惨哼连连,接着便有人捧着肚子跌倒在地,七窍流出污血。
然后人群便炸了营,有人大叫:“有毒!有人下毒!”
他大吃一惊,刚要起身,却见那马巡检脸色一变,纵身抬腿便是一脚。他冷汗出了一身,总算武艺还没忘光,举手一挡,由于身上没有披甲,这一脚又踢得极重,胳膊一阵疼痛身子一侧歪便坐倒在地,但是倒地之后一个就地十八滚滚出老远,翻身站起拔出宝剑,怒视马巡检:“鼠辈,敢赚你家爷爷!”
那马巡检一阵冷笑,一脚蹬翻一个冲过来的士兵。此时纲运队伍之中的兵士多已中毒,少数没吃酒食的还有体力,但是战斗非其所长,而这股“乡兵”都是十分狠辣,下手无情,抢了大车上的兵刃之后便和官兵厮杀搏斗,顿时草地之上血肉横飞刀光剑影。禁军们不多时便全部了账,铺兵们四散奔逃,谁知这些歹人竟有几张弓箭伏在四周,连连发箭,四下地形险恶,无处可逃,接连中箭,转眼间,未中毒的二十余人全部陈尸于地。
纵使黄德臣从没打过仗,看眼前的情势也知自己是死路一条,这些乡兵劫杀官兵,这是兵变吗?不管怎么说这都是造反谋逆的大罪,他们绝不会留下任何活口。他咬牙切齿大骂道:“狗贼,竟敢截杀官兵!不怕族灭吗!”
话音未落,便听旁边一声惨叫,却见薛庆的胸前露出一截满是鲜血的宝剑尖,身后那女扮男装的妇人满脸狰狞之色,将宝剑抽出,一脚蹬翻尸体。
“你们!”
黄德臣总算明白了,对方对于自己是早有预谋,精心设计了一个绝户计,自己一头扎了进来。
然而还没等他动作,身后便有人一脚蹬在了他的后脖子上,阴柔的力道将他的颈骨完全踩碎,他哇的张口吐出一口血,身子瘫软在地,在世上看到的最后的情景,便是那曾被自己压在身下肆意奸淫的美娘子正冷笑着看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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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十九,汴京,左仆射府。
大宋朝尚书左仆射章敦,在府中看着手里的密信,眉头紧锁。
宦海沉浮这麽多年,经历过无数的狂风恶浪,终于登上这人臣顶点,换了一般人早就志得意满,但是章敦却没有如此。
当今官家如此信任他,任命他为宰相,却没有任命右仆射,摆明了是他章子厚政事堂独相的格局。天子如此厚恩信用,任他放手施政,他章子厚也是以天下为己任的士大夫,士为知己者死,不能不鞠躬尽瘁已报。而他章子厚胸中的抱负也决不止于此,辅佐当今官家成为大宋历史上最有为的明君,收复河西燕云汉家故地,使大宋成为可与汉唐比肩的盛世强国,他章子厚也成为可与诸葛武侯、魏征相提并论的千古名相。
这才是他章敦的野心。
当年,王安石和先帝神宗曾经让他看到过大宋重新振作的希望,可惜先帝一死,司马光那班旧党乡愿便卷土重来,自己当年同司马光在朝堂之上力争,自问毫无私心,只是为了保住熙丰二十余年努力获取的成就。这些花费了亿万人力物力、几乎榨干了大宋的元气、前后整整一代人不懈努力才获取的进展,若是就此放弃了,那真是历史的罪人。
令人痛心疾首的是,最终,大宋的国运就毁在一个什麽都不懂得蠢妇人的手上!高太后这个老娘们,十几年的成就与辛苦就毁在她的手上,元佑更化令新法停顿了整整八年!
整整八年!
这是金子也换不来的八年!
等自己回来,一切都物事人非。国库空虚,神宗朝好不容易攒下来的家底,被这班旧党败的差不多了。要重新恢复新法,又不是一朝一夕之事,此事非得力官员不能为,否则又要背上扰民的罪名。各种半途而废的事情,都要重新开始,千头万绪好不麻烦。想想当真可恶,一进一退之间,这麽多年时间就这麽白白浪费了。
但这还不是他最担心的。
现在虽然已经拨乱反正,旧党已经被扫出朝廷,高太后已死。但是隐患依然存在在内宫深处,那就是孟皇后。
按照大宋的制度,皇后在法理上也是拥有决策权的。而当今后宫之主向太后,乃是出名的淡泊名利与世无争、不关心政治。这样的人对于朝政的影响微乎其微,所以,关键点便集中在皇后身上。
而当今皇后,乃是当年高太后亲自选定的。
高太后对于新法的态度人所共知,那麽这个孟皇后是否和他一样呢?章敦已经深刻领教到了这些深宫中的女人在关键时刻能发挥什麽样的作用。如果又是一个高太后,将来的某一天,会不会又有一个元佑更化?宋朝已经有好几代是太后垂帘听政了,难保以后不会再出现这样的情况。
大宋实在是经不起这样的折腾了!
而此刻,陕西京兆府又传来消息,青天白日之下,竟有大批盗贼公然截杀官府纲运,押队的近百禁军厢军竟全部遇害!十余辆纲车失踪!如此恶性案件竟发生在大军云集的陕西境内,真是闻所未闻!难道陕西民间有不稳的迹象,要出张顺王小波?
而且,自己已经询问过枢密院,丢失的那十三辆纲车所载之物更是不得了。自从新党上台之后,章敦因为文武双全,以前就做过枢密使,现在虽然做宰相,但是西府官员依旧视他为老上司,而现在知枢密院事的韩忠彦乃是他的政治盟友,故此对他知无不言。
那十三辆纲车,名义上装载的是药材,但实际上,乃是一批最高级的军器。二百架神劲弓、三十具虎崩炮。混在药材中秘密发往环庆路前线,因为对于蛮夷持强硬政策乃是新党的一贯主张,而旧党的软弱又令很多人不满,所以此次旧党垮台,眼看着朝廷恢复对于西夏的军事压力乃是板上钉钉的事,便有人想未雨绸缪。
前几次发往河东及陕西各路的军器,都是混杂在普通的纲运之中秘密前往,但是从来都没出过事。
结果,现在在路上出事了,而且还是在京兆府境内出的事。
这是盗贼所为吗?章敦根本不相信大宋有这样的盗贼。盗贼哪有主动攻击大队官兵的?这与造反何异?而且,这些人的目的性极强,别的不抢,单拿这些军器。须知这些弓弩火器不经过训练,根本不知道怎麽用?乱用反而会误伤自己。
也就是说这些抢匪决非等闲之辈,他们是早有准备,有着准确的情报、后勤支援。而且目标非常明确,这样的素质,普通绿林根本不可能具备。
难道是辽国、西夏搞的鬼?但是那队纲运也有百余人,西夏或者辽国潜入境内袭击车队,在边境倒还可以理解,若能大队兵马深入京兆府,简直是天下奇闻不可思议。
还有,大部分遗留现场的尸体,都有中毒的迹象,而且是一种剧毒。京兆府甘北镇的仵作当年乃是环州藩军的一个伍长,折可适当年取得的洪德寨大捷,他在此役之中受伤立功,后来致残之后离开军队到老家甘北镇做仵作。据他辨认,此种毒于当年章质夫破敌时所投之毒极为相似,很可能就是同一种毒。
章楶当年大败西夏,如何用兵章敦虽然不十分清楚细节,但是大概是知道的。用毒乃是军中常技,当年章敦自己领兵打南蛮的时候,那些西南夷之中就有人会用毒,不过毒性并不十分强烈,而章楶所用之毒,乃是前所未闻的一种奇毒,能让十万大军一朝崩溃的奇毒。
现如今这种奇毒居然用到了大宋官军的头上。
难道这也是章楶所为?章敦根本不相信。章楶除非疯了,否则为何要做这种大逆之事。宋朝虽然不杀士大夫,但是造反谋逆除外。章敦自己没有疯,当然也不会相信章楶疯了。而且以章楶的才智,要玩这种阴谋诡计绝不会露出如此明显的马脚。
而且这些歹人不抢财货只抢军器,显然并非等闲强盗,囤积兵器莫非是想造反?而且近百官兵没有一个活着逃出来的,这只能说明对方准备之充分,策划之周密。
但是,此事在京兆府已经是轰扬开了,谣言满天飞,都说西夏骑兵潜入京兆府邀击官兵,现在京兆府和环庆路已经戒严,到处在严查道路,民心惶惶。京兆府出了如此的惊天大案,地方经略使已经封了印信,拜表自请处分,现在连皇帝都知道了。
当然章敦早知道这事是捂不住的,不论如何近百官兵被害,这都是活生生的人命。在他心里根本就不相信是西夏人所为,既然不是外贼,只有内贼。章敦怀疑朝中有人策划了此事,以为这批纲运本身就是机密,那些押车的使臣军卒对于他们的真实使命一无所知。能接触到这等机密的,都是高官。
然而这等事,章敦是没有把握的,没有把握的事他是不会乱说的。
他作为宰相,此时对于皇帝必定要有一个交代,该弹劾谁就弹劾谁,绝不姑息。皇帝虽然年轻,但是聪明非常,颇有先帝英明之风,不是可以轻易糊弄的住。而且他也不打算欺瞒皇帝,这是一个臣子应有的节操。
但是令他烦心的是,手中的这封信,这是南京应天府的章楶给他写的,信中详细介绍了那种奇毒的来历。
竟然是京师道门?
那张怀素的名头章敦是知道的,道门竟然如此之深的涉入军国之事,章敦感到背上一阵发寒。而且这张怀素出入公卿豪门,背后竟然是遂宁郡王。牵涉到宗室,章敦却不能不有所顾忌。虽然大宋朝宰相之贵在亲王之上,但是这遂宁郡王却是皇帝最宠爱的弟弟,自己若没有什么真凭实据就贸然弹劾,恐怕会落得一个离间天家骨肉的罪名。
虽然大宋朝不忌讳朝臣结交方外之士,但是若这方外之士牵涉到宗室,而且还是与天子血缘非常接近的宗室,那就另当别论了。任何朝代,大臣结交宗室,都是大忌!更何况当时章楶还是手握一方兵权的诸侯!这是权力斗争中的一条高压线,触者必死。
尽管章敦不知道章楶到底是不是和遂宁郡王有结交,但是这已经不重要了。这种事你说不清楚,只会越描越黑,沾上就是一层皮。这件事是捂不住的,迟早传的尽人皆知,就是自己不弹劾,也会有别的御史弹劾章楶结交宗室有失大臣体。而且若是让人知道了自己不弹劾章楶,恐怕那些御史们会连自己一起弹劾。
大宋朝的宰相,从来没有任何人敢于轻视台谏的力量。
当初将章楶调任南京,原本是打算保全他。此时财政艰难,国库空虚,国家实在没钱支持大规模军事行动。若是章楶继续守环庆,说不定就会同西夏大打出手,到时候一旦弄的全面开战,大宋尚未做好准备,反坏国事。新党的政策就是继续武力开边,只要等个一两年等财政好转,再将他调回前线,自然是要大用,此人军事才华,实在不下于当年的王韶、狄青辈。
结果现在出了这种事,章敦心中哀叹,卷入皇权斗争,看来自己是保不住章楶了。这回来应天府还没多久,只怕就又要被贬往别处了,大概会去岭南吧,最近比较流行去岭南。
不过这张怀素道士倒是要好好会会他,便叫开封府提了他来问话。
正想行文给开封府,突然心腹家人章烈来报,章敦见是他来,举举手便叫他靠前。章烈凑到他的耳前低声说了几句,章敦一皱眉:“宫里来的人?”
“正是,自称是郝押班派来的,求见相公。”
“姓字名谁?”
“未曾说起,只说相公一见便知。”
章烈说着便形容起了那人的长相。章敦听着听着心中一动,鹰隼般的眼睛眯缝了起来,眼眸深处,闪过慑人的寒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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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二十一,汴京,马行街。
老道张怀素从一家酒楼出来,虽然吃得酒足饭饱,但是依旧不失妖道本色。一付仙风道骨的模样,头戴两仪冠,身披玄黄八卦袍,足蹬云鞋,手持拂尘。顾盼之间,真个是颇有几分仙气,好似神仙下凡尘。
韩月那劣徒不知溜到哪里去了,正是不辞而别。但是他自己也没放在心上,本来他就不是自己的真徒弟,此刻走了也是平常。但是桃花洞的孙二娘等人也消失了,这让他心中产生了一丝不安,难道这几个小辈背着自己在搞什么见不得人的名堂?可别把自己给连累进去。那韩月在宫中到底做些什么淫秽勾当,他多少是知道一些的。但是孙二娘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他可不知道。
他可不想莫名其妙的有一天被开封府的公差拿了去。
现在这个时候,要不要自己也避避风头。或者找遂宁郡王去探探风声?不过这个遂宁郡王也不是省油的灯,他内心身处潜藏的野心瞒得过别人,却瞒不过他张怀素。和这样的人打交道,也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
然而,走了没过多久,他便察觉自己被人跟踪了。跟踪他的人用的乃是典型的公门手法,是开封府的捕快,还是皇城司的察子?而且还不止一拨。
他没有甩掉尾巴,也知道不可能甩的掉,走到一个胡同里后,他停下脚步。
转回身,做了个稽首:“二位施主,不知这般跟着贫道所为何事?”
身后的两人也是面不改色,只是抱抱拳说道:“仙长,我家大人有些事情需请教下仙长,还烦劳仙长随小的走一趟。”
说着,亮出了开封府的腰牌。
莫非好的不灵坏的灵,真得让自己不幸料中,自己这个弥勒教的身份曝光了?官府真的来捉拿自己了?张怀素心中一紧,脚尖一绷,脚趾抓地开始运劲。但是随即心中又犯疑惑,若真的是官府拿人,岂会只来两个人?而且以便服示人,本身就不正常,何时见官差抓人是便服行事的?
而且若真是自己露了形迹,醴泉观也脱不了干系,要抓何不在醴泉观里抓人,大队官差一围,岂非把握更大些?
不过,自己不想跟官差打交道,至少现在不想。这两个官差神神秘秘的,看起来也非善类。自己的身份敏感,对方显然并非无的放矢,怎麽想怎麽不保险。
“却不知贵主人想要下问贫道何事?”
张怀素一边敷衍,一边寻思脱身之计。眼前胡同里无人,若是暴起伤人,自己到底有几成把握制服这两人。这两人看起来也是武艺出众之辈,自己手中只有一条拂尘,算不得兵器。若是下死手,只有用弥勒教的绝技八步登莲。
但是对方却不打算让他继续敷衍,举步便逼近过来。张怀素脚尖一点地,轻飘飘好像在地上滑动一般,突然心中警兆乍现,惊怒之下旋风般的转回身,速度快的好象鬼影一闪,再看身后不知何时竟然多了一个人。
此人一身儒生打扮,但是双目如电,只是冷笑着看着他。张怀素几乎是直觉般的感受到头皮阵阵发麻,那是对危险的本能反应。这个无声无息出现在自己身后的儒生,是个非常危险的家伙。而对方瞧着自己的眼神,显然是不怀好意。
自己是一对三,还不知对方有多少人没有现身。
先下手为强!
张怀素想到这里,笑道:“无量天尊,施主好手段,如此身手想必非是无名之辈,何不报上名来,贫道在江湖上也认识几个朋友,莫要大水冲了龙王庙。”
他一边说一边脚下运功,同时膝盖微屈,身子微弓。
不过对方显然对他的话极其不屑,那儒生晒道:“废话休提,牛鼻子,给某家显显你的八步登莲练到什麽地步了。”
话音未落,张怀素手中的拂尘突然一抖飞出,直取儒生面门,待儒生视线被遮的瞬间,脚尖点地身形化作一道疾风,右脚使出了十成的劲,直点儒生的丹田,几乎眨眼的功夫就到了近前,儒生所穿的儒袍已被脚沾到,腐朽了一般顿时化作飞灰。
但也就是如此了。
那儒生的身形随风而起,尽管张怀素这一脚已经沾到了他的衣服,却始终不能踩实。接着张怀素左脚又弹起,直踢其下阴。但是那儒生身形一闪,一声闷响,竟是和他对了一脚,张怀素身子好像飞鸟般飘出,落地后整条腿都给震麻了,左脚更是痛到没有知觉,站立不稳踉跄几下,竟然一屁股坐倒。
他捧着脚,震惊的望着那儒生,说话都结巴了。
“八步登莲!你……你是……弥勒传人?”
这时那两个便衣官差快步上前,非常利落的将他绑起。这时又一个人施施然的现身,但是张怀素却看出此人不会武功,而且此人生的面白如玉,细眉细目,着实一个风度翩翩的美男子。而且此人一看便知道是当官的,那种风度,那种气质,那举手投足,经常出入公卿豪门的张怀素立马肯定,此人乃是大官。
“仙长,若早听良言相劝,何必至此?”
“你,你是何人?”
“本官蔡京,久候仙长多时了。不才有些俗事,往仙长指点迷津。搅扰仙长清修,罪过不小。”
那美男子微微一笑,显得胸有成竹。但是张怀素看在眼中,却觉得那风度迷人的笑容里,却透着叫人不寒而栗的杀意。
半个时辰后,蔡河边的一座民宅内。
张怀素此时已经松绑,看着面前的蔡京。
此人将来绝非池中之物,身为朝廷命官,身边却有弥勒教的高手相助,看情形此人多半还知道弥勒教的底细。此人显然不是那种传统意义上的士大夫,士大夫讲究有所为有所不为,而他身边还收留着邪教乱党作爪牙,显然是个蔑视道德法律,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家伙,将来不是名垂青史的栋梁能臣,便是遗臭万年的大奸大恶之辈。
“张仙长,可知本官请仙长来所为何事?”
“自是为了弥勒传人之事,落在你的手里,也算贫道劫数到了。不过贫道何德何能,竟劳动蔡大人亲自出马,着实愧不敢当。”
“非也非也,弥勒传人又如何,仙长真的以为本官在乎此事吗?”
蔡京笑着打断了他,“何况仙长交游广阔,满朝公卿皆是仙长座上客,本官即非大理寺卿,又非刑书,不做开封府好多年了,又有什麽本事入仙长以罪?”
“既如此,不知蔡大人将贫道拘来,究竟是何意?”
“本官此举,实为逼不得已,恐仙长误会本官的诚意,故此特命家人在仙长面前露露真像,好安仙长之心,也叫仙长知道本官的气量。日后,只怕本官还有仰仗仙长之处呢。”
蔡京此话,说的再明白没有。
张怀素乃是个聪明人,他也听明白了。况且蔡京根本没有骗他的理由,现在自己在人家手上,要杀要剐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根本没必要和自己玩什麽玄虚。若是想套自己的话,套出弥勒教的机密,那还不如直接拉到衙门里滚热堂。他自己也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挺的住官府的酷刑。
而且听他现在肆无忌惮地说这麽多大逆不道的话,显然此人也是个奸雄之辈。只要自己日后能为其所用,他便放自己一马。此人如此肆无忌惮,简直就差公开说要造反了。不过对自己却是有利,他固然掌握着自己的把柄,自己也掌握着他的把柄。
此人日后若是得势,只怕大宋的气数也要到头了。
不过官府的气数和自己又有甚鸟关系。自己游走公卿之间,无非是向给自己积累些人脉,找些靠山。但是眼前这个虽然是半强迫的,但是仔细想想却也是相当理想的选择。一旦和他结盟,说不定是双赢的局面。
“蔡大人厚恩,贫道敢不粉身相报,大人垂询何事,贫道知无不言。”
“却是有两件事,其一,便是前些时日,陕西出了一宗奇案,牵涉到一种名叫麒麟丹的奇毒……”
说到这里,蔡京停顿了一下,仔细观察老道的表情,却没看出什麽。
“却不知另一件为何事?”
“另一件嘛,便是请仙长给本官好好说说令高足韩月道长的事迹了。”……
入夜,外城城东厢,汴河旁的一所道观。
几条黑影借着月色的掩护,躲过巡更士兵的巡查,绕过潜火铺铺兵的耳目,悄悄接近了道观。在道观墙下站定,等了一会儿,接着一个个轻巧的翻墙而入,动作轻捷如同狸猫,落地无声。
屋内烛火依旧摇曳,将三个身影拉得很长,空气中弥漫着蜡烛燃烧特有的味道,同时还有淡淡的血腥味。
儒生看着地上倒着的老道的尸体,心知自己还是来迟了一步。
这个老道才是真正的麒麟丹的提供者,那个张怀素不过是运送者罢了。究竟这老道的身后到底站着谁?这种奇毒到底还提供给了谁?还有谁能制造这种奇毒?二年前环州大捷之时到底是谁指使他将这种奇毒提供给章楶帮助他破敌,这个人都不可能是平民百姓,绝对是当权的某个朝廷重臣,能接触到军国机密之事的。
就像现在陕西发生的事情一样,那些土匪盗贼不可能接触到机密的情报,这说明官府高层之内有内鬼。
但是现在这些问题无法向他询问了。有人抢在他们前面用一根绣花针结果了这老道的性命。儒生蹲下身子仔细察看这老道的伤势,发现伤处在脑门正中,出血不多,显然是一击毙命,头骨乃是人体最坚硬的骨骼之一,而这枚绣花针竟然深透入脑,可见力道何等惊人。而现场并无打斗痕迹,老道的手上有厚厚的老茧,骨骼粗大,说明也是练武之人,这说明来者是能让老道放下警惕心之人。
这样一根绣花针,根本称不上武器。儒生也从没听说过大宋朝的江湖之中有什麽侠客能以绣花针伤人,并且能让绣花针发挥出强弩般的威力,这简直可以称为神技,大概只有传说中的剑仙如聂隐娘、薛红线、空空儿等有这能耐。
二寸长的绣花针,并非袖箭,以手掷射出,杀人于十步之外……没听说过。若是以前,定当笑话来听,但是现在,却真实地出现在自己面前。而且还是在京师之中。
儒生突然觉得这诺大的汴京城,在这黑夜的笼罩下,似乎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深潭,深不可测……
入夜,左仆射府。
章敦看着面前这位风度翩翩的美男子,心中也是少有的犹豫。此人和自己一样,都是善于投机之人,只是自己是一心为国,而面前这人有几分为国几分为私就不好说了。这个男人有着太多的权变机诈,凭自己的阅历眼光,居然看不透他。只不过自己既然已经以此等隐秘事相托,那就是引他为心腹了。此时后悔也已经晚了,只能选择信任他。
他抬抬手示意对方坐下。“元长不必多礼,坐下说话。”
对面这个中年男子,正是权户部尚书蔡京。
蔡京虽然低眉顺眼的没有正面迎视章敦的目光,以不急不徐的语调向章敦汇报着自己的调查结果,保持着从容的风度,但是心中却像火一样热腾。
自己能得到当朝首相的青睐,被托以这种隐秘事,足以说明章敦已经是拿自己当心腹看待了。自己的野心乃是爬到和章敦同样的地位,权户部尚书虽然也是朝中显贵,但和面前的人比,仍是天壤之别。而自己要注意的,就是如何利用章敦对自己的信任,巩固自己的地位,进而在这件事里为自己谋取最大的利益。
蔡京一贯相信,机会来源于生事。若是大宋朝一直波澜不惊,那自己如何能趁乱取利?只有现有的秩序发生动摇,才会给下面的人产生出上升的空间。
这也是蔡京的一贯人生哲学,唯恐天下不乱,混水摸鱼。
元丰四年的那场风波,他永远也忘不了。那充分显示出混乱的力量能产生何等惊人的效果。谁能想到一个简简单单的通奸案,通过别有用心之人借题发挥,能掀起那麽大的风波,最终将半个朝堂搅的鸡飞狗跳,那麽多高官显贵被卷入其中,甚至最终连当朝宰相都无法幸免。也最终导致了他仕途方面的第一次重挫。
那时的他还只是集贤殿检正,刚刚开始京官生涯没多久。却看到了那场巨大的风波当中所蕴含的巨大机会。所以蔡京积极地参与其中,上窜下跳搅风搅雨,搅来搅去搅过了头,最终将自己给搭了进去。
自从那一次挫折之后,蔡京也明白了。虽然机会来源于生事,但是机会真正到来的时候,还需要有能够把握住机会的实力。不自量力的人是没有前途可言的。十二年前的自己,虽然有野心有才华有胆量,但是却没有实力,所以机会来了也把握不住,最终反而偷鸡不成蚀把米。
而现在,蔡京的内心似乎又有了当年的那种悸动。
不管此事内幕如何,但是牵涉到陕西的大案,又牵涉到宫内的隐私,这里面充满了阴谋、混乱的味道。这是不是一个新的机会呢?如果是,自己到底有没有能力把握住这个机会。而这个机会,会不会撬动现有的政治格局,给自己的头顶空间带来一丝松动呢?
“那道人已经死了?”
听到最后,章敦也是神色微变。
“禀相公,下官询问张怀素后,连夜派人前去拿人,只是晚了一步,那道人已被人抢先一步灭口。下官属下无能,看不出杀手来历。道人居所亦曾仔细搜索,无甚收获。”
“那道人是何来历?所栖身的道观呢?”
“那道人乃是神霄派门下,度牒也是真的,道观亦属神霄派。不过神霄派弟子千万遍布天下,未必能各个都保证品行。”……
点汤送客之后,章敦回想蔡京的叙述,心中也是犹疑。
原本纲运一案,牵涉到醴泉观内的道士,只要开封府前去拿人,没有拿不到的。大宋乃是士大夫的天下,便是这些道士们结交权贵公卿乃至宗室,也屁用不顶,该抓照抓,根本没人敢出来阻扰。但是没想到前天晚上,入内都知郝随居然亲自前来府中,这个人的到来,改变了一切。
刘贤妃和那个醴泉观的道士韩月有什麽见不得人的阴私事,章敦根本毫无兴趣。自己又不是刘贤妃的下属,凭什麽帮她办事。若她真的作奸犯科,被曝光也是罪有应得。但是那韩月竟是张怀素的徒弟,这点不能不让他在意。师徒二人皆卷入宫廷是非之中,这二者之间有没有什麽联系?那韩月的失踪,和陕西发生的事有没有关联?
更重要的是,刘贤妃提出的条件让他无法拒绝。
内外结成联盟,共同扳倒孟皇后。这孟皇后一直是章敦的一块心病,现如今居然有人主动提出合作,正是搔到他的痒处。而且刘贤妃承诺,只要能扳倒孟后,改立她为后,绝对支持新法的施行。章敦乃是博古通今之士,自然是知道历朝历代内宫的力量有多麽大的潜力,历代权臣若没有内宫的盟友,都不可能长久。
于是权衡利弊之下,这个选择就很好选择了。
只是这样一来,便不能明着去醴泉观抓人,谁知道刘贤妃有什麽见不得人的阴私在着这些道士手里,万一拉到开封府大堂上,最终连这些隐私一起给审出来。以王钦臣那样的风骨,必定上表弹劾,势必弄得尽人皆知,到时候刘贤妃就完蛋了。这对自己也没有任何好处。
所以,只能暗中行事。但是王钦臣那样的直臣,没有正当理由是不会搞这种偷偷摸摸的事,即便是自己命令他,他也不会遵从这种没道理的命令。
那时他想到的,就是蔡京。
这个人,当初就是他在自己面前献策恢复新法。但是此人乃是个地道的投机者,司马光当权时,他也曾五日之内尽罢免役法。不过,章敦有自信凭自己的才能,能驾驭得了他。而且蔡京以前做过知开封府,此人才华出众善于御下,在开封府大小官吏之中颇树恩信,直到现在虽然作了权户部尚书,但是对于开封府内的官吏们仍保持着相当的影响力。
章敦相信蔡京这样热衷权谋的人,是不可能不在开封府内栽培几个党羽的,这时候,正是他这些党羽出力的机会,也正符合暗中行事的原则。
至于张怀素那老道,原本在章敦看来就是一个蝼蚁般微不足道的小人物,根本不值得他这样地位的人关注,即使是现在也是如此。这种人,既然能在汴京这个巨大的名利场里混迹这麽长时间,自有他的过人之处。即使真得到了开封府的大堂之上,章敦也确信张怀素明白什麽能说什麽不能说,如果连这一点都搞不清楚,根本不可能混这麽久。
只是让蔡京参与此事,究竟是福是祸,他现在也说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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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二十二,陕西,熙河路,兰州。
南门外二里,有一大片平坦的土地,被官兵充做校场。此时大队官兵正在操练,黑压压的马队步军摆开阵势,密密麻麻犹如铺满大地的蠕动蚁群。在无数旗帜鼓角的指引下,整齐的变换阵型。那平坦的土地被数万人脚马蹄踩的烟尘滚滚,每一次战鼓擂起,官兵们口中都大声呼喝,气势雄壮如虹。
折可适立于高坡之上,注视着账下着数千藩汉健儿带起的阵阵冲天军气,心中不由得赞叹。久闻熙河之兵马精锐,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比章楶在环庆路苦心操练的兵马一点不差,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熙河路之兵马,大多数都是当年王韶、李宪的旧部,皆是百战锤炼的劲旅。而那些青唐藩部也以悍勇著称,从这些人里面挑出来的兵马,堪称虎狼之师。折可适一生辗转前线,最初是在河东路,后来到了麟延路种鄂账下,后来又去了泾原路,再后来又到庆帅章楶账下同心协力大破西夏,可谓见多识广,各处的兵马都见过,若论各军强弱其实无大差别,但是若论战斗经验之丰富,士兵之嗜血好斗,以前所见各路大概都不如熙河路。
当年王韶开边熙河,拓地千里,对那些不服的藩部,就是硬生生一路杀过来,所过之处血流成河,端的是杀人如麻。有了这样的“光荣传统”熙河路的宋军历次征战,最为乐战好斗,所过之处,经常是横尸遍地不留活口。
不过折可适虽然脸上带着赞许的表情,但是目光一转移到手中的信上,脸色却又变得凝重。
自从他接到章楶给他的信后,也是暗中加强了盘查。他为将多年老于行伍,军队里那点事情他简直闭着眼睛都能背出来。那封密信他一眼就看出来了:纲运的密件。从前他不知道多少次见过这种密件,若会弄错简直是笑话。
章楶在心里写得很清楚,这是西夏境内最重要的细作“青云”冒险传出来的情报,西夏,或者确切点说是梁乙逋在打宋朝某支纲运的主意。此举可能和西夏内部的权力斗争有关。
当然折可适没有让别人知道这封信的存在,两个边臣私下往来,乃是朝廷大忌。他只是暗中加强了兰州境内的盘查,但是没多久京兆府的公文就到了,他才知道京兆府出了如此惊天大案,也才明白了到底西夏瞄上的是哪一支纲运。但是此批纲运毕竟不是运到他兰州的,他也无权过问那里面到底是什麽。不过他猜想可能是军器,西夏自身也是军事强国,军事方面唯一不如宋朝的大概就是铠甲弓弩火器之类的,能让西夏特别关注的显然不是普通货色,难道是……
他突然想到了洪德寨的大战,那震天动地的雷火,那穿金洞石的强弩……
最近枢密院喜欢玩这种把戏,将军器夹杂在粮草杂物中暗中运往前线,他在兰州就接收到过这样的纲运。
枢密院的官僚们大概自以为聪明,不过此举在折可适看来真正是多此一举,若是暗中行事,那自然是要出其不意收奇兵之效,必是为了进攻作准备。但是朝廷又下令严禁边将挑衅,那还不如大张旗鼓,正可震慑西夏,虚虚实实让他摸不着头脑。自己偷偷摸摸的跟做贼似的,现在出了事,大概又不敢声张,生怕引起人心不安,当真是没事找事自寻烦恼。
不过现在知道也晚了,而且他拿不定主意要不要禀告朝廷此时乃是西夏所为。按道理做臣子的理应知无不言,否则就是欺君,而且事涉军国大事,不可等闲视之。若是梁乙逋打这批军器的主意真的是因为西夏权力内斗已经到了要动武的地步,那说不定对于大宋来说又是一次机会,元丰西征的遗憾说不定能够就此弥补。
不过自己事前不说,事后才说,那不是自己给自己挖坑往里跳吗?而且手中章楶的信件内容,有让他的心情变得沉重。
到应天府屁股还没做稳当,章楶的新任命又下来了:龙图阁直学士知广州军州事。一下从大宋四京之一的守令被贬到了岭南蛮荒之地的险恶军州,这完完全全是重贬。虽然罪名信中说得比较含糊,什麽有失大臣体,但是章楶在信中似乎也显得有些英雄气短,和当年经略环庆,大破西夏时的意气风发,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折可适可以理解他的心情,疆场之上立下赫赫奇功,却给无端左迁。好不容易盼到新党当政,却又给调离前线,结果现在在官场上混来混去越混越惨,竟然又给贬到岭南,这对于章楶这种才华横溢豪情万丈的士大夫来说,实在是比杀了他更难受。
而现在,自己若是将此事上秉朝廷,更别说会对章楶造成何等伤害,朝廷里那些御史台谏们个个都是杀人不见血吃人不吐骨头的货色。边关将士披肝沥胆赴汤蹈火他们就看不见,一点小事他们就能无限放大,把你形容的大奸大恶天理不容。反正他们的职业就是给别人挑毛病,自己躲在安全的地方拼命用吐沫淹死别人正是他们的拿手好戏。
此时章楶正是倒霉的时候,自己上奏此事铁定会牵连到他,那些台谏文官王八蛋们一定会落井下石,什麽私自蓄养密探,勾连西夏,图谋不轨等等罪名,折可适自己随随便便都能想出一大堆来。
自己在庆州和章楶惺惺相惜,彼此相交莫逆,章楶并不因为自己乃是个武人而看低自己,反而引为知己,如此厚谊,此时岂能让他雪上加霜?况且章楶乃是国家栋梁,一身才华就此埋没,实在是大宋的损失,于公于私,自己都不能落井下石。
看章楶信中的意思,大概也是想要自己对此事保密。既然如此,那就很好选择了。他将书信烧了,旁边部将们虽然奇怪,但是碍于军法却无人敢乱问。
折可适又唤过身边一个心腹参军,低声嘱咐了几句。那参军施礼退下,然后打马扬鞭,先跑回城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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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夏,兴庆府。
“太后,臣斗胆,敢问此情报来自谁人之手?”
仁多保忠看着手中的密件,眉头紧皱,上书之事确是紧要机密,但是深悉兵不厌诈的他习惯性的对于一切陌生的情势都采取怀疑的态度。
“此乃本宫亲自安插至一品堂内的心腹所报。”
梁太后轻描淡写地说道,同时也轻轻的敲打一下面前的仁多保忠,自己并非你们可以轻易欺瞒的一介女流,我自己有自己的情报来源,自己也有自己的一套人马,并非只靠你们才能成事。
“太后,臣斗胆再问,此人可信否?”
仁多保忠却不依不饶。
“本宫之心腹,自然是十分可信的,怎麽?仁多大首领是怕中了贼子的反间计不成?”
梁太后语气变得不悦,仁多保忠的态度有些冒犯了她。旁边撒辰轻轻拉了他一下,仁多保忠这才意识到自己犯了什麽错误。其实这只是他多年征战沙场的习惯,其实世上绝大多数武将都有这习惯,只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听到的,从别人那得到的消息都值得怀疑。
“臣不敢,臣失言,请太后恕罪。”
仁多保忠急忙跪下,不过梁太后也并非真要把他怎麽样,恕他无罪后,仁多保忠才又说道:“即是此事可信,那说明梁乙逋这贼子已经得手,下一步,只怕便要犯上作乱了。”
“东朝弓弩火器虽然犀利,然数量不多,作用到底是有限。梁乙逋若想以此作乱,未免太过不自量力,兴庆府十万精兵,凭他那些弓弩如何杀得过来?莫不是疑兵之计?”
撒辰提出了不同看法。
“若是配合天时地利,少量利器在合适的人手中,也能以一当十。”
仁多保忠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却见梁太后的脸色一变,显然是想起了洪德寨的惨败。就那麽几百张弩,几十个惊天动地的奇怪火器,真的就令十万大军兵败如山倒。那些山崩地裂的雷火电光已经深深的印入梁太后的脑中,难道梁乙逋想用那些可怕的如同鬼神般威力的火器来对付自己?
那真是最可怕的噩梦……
“况且,梁乙逋在兴庆府内也有势力,他若是直接攻打皇宫呢?只需御围内六班直中有几个内应,到时再配合这些威力巨大的弓弩火器,只需精密布置,谁敢说没有犯上作乱的机会。况且他现在还是国相,有能力将这些东西秘密运进兴庆府。同时也有能力在城中制造混乱,到时候趁乱行事,行博浪一击,说不定有成功的机会。”
“御围内六班直便有五千精兵,况且城外数万府卫军也在太后掌握之中,一旦变起,顷刻可至……”
撒辰执掌兴庆府城防和西平府翔庆军,对于自己的部下还是很有信心的。
“当年北朝耶律重元谋反,只靠四百架宋弩数百死士便敢正面袭击数万皮室亲军,并险些弑君成功。事败之后,又可从数万追兵的包围中溃围而出远走大漠,可见兵力差距并非一切。况且御围内六班直和府卫军在环州失利之时多有死伤,调补进来的军卒将校,谁敢保证没有梁乙逋的奸细在里面?梁乙逋久掌军权,蓄养之亡命爪牙只怕倍于重元,如今又有利器相助,一个不慎,便是聚九州之铁,不能铸一字。”
听着仁多保忠和撒辰你一言我一语的,都是说局势有多麽危险,需要自己早下决断。梁太后却看见巍名阿埋这老将沉吟不出声,便询问道:“老统军,为何一言不发?”
“启秉太后,老臣只是在想,我等既然知道了梁乙逋所谋何物,那东朝更应知道。如今东朝章敦当权,此人桀骜好战、侵略成性。如此完美的借口,早应遣使问罪,发兵犯境,为何到现在还无一点动静。莫非东朝不知是我等所为?”
“正是!”
旁边妹勒都逋眼睛一亮,显然想通了关节。“那梁乙逋所依仗者,一品堂是也。他若是调动兵马潜入长安附近邀击宋军,除非他所典之兵各个都是神仙,否则东朝数十万大军云集,这路兵马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过得道道封锁线?莫非当宋军都是聋子瞎子麽?此事绝不可能!便是有这等精兵,必非默默无闻之辈,为何我等不得于闻。况且梁乙逋想要调动兵马,绝不可能瞒的连我等几人都不知一点风声。”
“不过东朝民间却盛传是西夏骑兵深入长安抄掠……”
“此乃东朝惯例,不管什麽事都有莫名其妙的谣言四起。也许正是因为民间有此谣言,东朝才会觉得不知真假,未有轻动。”
“这也就是说,梁乙逋乃是收买东朝盗贼之流,那麽说,那批军器只怕还没有进入西夏,还在那群盗贼手中。梁乙逋还需设法将这批军器接应入境?而且东朝出了这麽大的案子,必定也是盘查道路,加紧侦缉,那批军器只怕没那麽容易离境。”
说到这里,几个重臣罕有的想到了一起。
迟则生变,快刀斩乱麻!
“太后,臣有一策。可令宋境内的细作全力打探究竟是哪股绿林盗贼劫夺了这批军器,探明之后便来个偷天换日,以此引梁乙逋上钩,到时诛杀之!”
撒辰兴奋的脸色发红,终于到了和梁乙逋算总账的时候了。
梁太后心中一动,但是却罕有的迟疑起来,她倒不是顾惜梁乙逋的性命,只是觉得事发有些突然,刚才还在商量如何应付危机,怎麽现在就成了动手的好机会了。
“太后,当断不断,必留后患。”
仁多保忠带头跪了下去。接着其余人都跪了下去,信誓旦旦的赌咒发誓,这是除国贼的大好时机。
梁太后看着这些重臣们,心中也是给自己鼓了鼓劲。
迟早要翻脸,不如先下手为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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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京,万胜门。
童贯骑在马上,回头看了看汴京城那巍峨雄浑的城墙,心中一阵阵的兴奋。
汴京城,我童贯今天还是个小人物,但是总有一天但我回来的时候,将是万人瞩目的盖世英雄。在宫里熬了这麽些年,终于等到了我表现的机会。我一定会抓住这个机会,抓住刘贤妃,住抓郝随,抓住一切能抓住的东西往上爬。
旁边那宫娥苏湖,此时也是女扮男装英姿飒爽。此女本就美貌,换上男装,更是别有一番动人风情。刘贤妃居然会派她跟出宫来,有些出乎童贯的意料,想来刘贤妃对此事也是极不放心,特意派了自己的心腹前来监军。
这女人到底有何能耐,童贯是没亲眼见过的。她始终沉默寡言,冷冰冰的就像一个冰美人,但是有时童贯能从她眼底深处,看到不经意露出的一丝冷漠的杀气。
而且从她的举止来看,虽然常年身处深宫,但是对外面之事确是了如指掌,显然有着丰富的市井江湖经验,童贯不禁怀疑此女是不是经常暗中出宫在江湖上行走。这麽说,显然那个刘贤妃也并非自己原先想象的那麽简单。
还有另外一个儒生,此人不知是何来历,但是也与他们同行。
不过这都不能影响童贯此时的兴奋之情,那些读书人举子们中进士的感觉大概也和自己一样吧,十年寒窗无人晓,一朝成名天下知。自己入宫十几年,割了自己的子孙根,忍辱负重不就是为了讨个锦绣前程。十几年终于盼来了大人物的青眼,将自己引为心腹,这是个多麽好的机会。
当然,兴奋归兴奋,童贯还是不会忘了自己的身份。自己是个太监,此次出宫乃是以赴陕西采买的名义掩护出行,真正的目的必须秘密行事。那些士大夫们对于宦官有着天然的反感,若是被地方官抓到一点把柄,必然往死里弹劾,甚至极端一点的,直接把自己杖毙了都有可能,那时自己的命运也就到头了。
虽然不知郝随使用了哪些手段请动外朝哪位相公援手,那几个嫌疑人物的文引度牒还有市籍资料居然都查清楚了,一切的线索都指向了陕西。
自己要麽两手空空的回来,要麽完成使命满载而归,没有第三种选择。
此行不是我童贯命运的终点,我一定能挺过这一关。只要我挺过这一关,我将会脱胎换骨,变得完全不同,不再是任人呼来喝去的小黄门,而是真正的大人物。
策马扬鞭,三人驰上官道,在落日余晖的金光中,西行而去……
宋绍圣元年九月十九,陕西,秦凤路,凤州,两当镇。
韩月做游方道士打扮,风尘仆仆的样子,骑着头毛驴行走在官道之上。由凤翔府至凤州的官道乃是沿渭河至固道水所建,中间隔着一道陈仓山,两处州界之地便是著名的关中四关之一的大散关。而进了凤州的地界,直至凤州州治梁泉县,官道皆是依水而建。过了凤州城往南,固道河的名字便依当地土人的习惯而改称嘉陵江。
两当镇便在嘉陵江的支流红崖河边,此地属两当县管辖,县名便是由此而来,但是两当县的县治在广乡镇,只因广乡镇在整个凤州乃至整个秦凤路都是首屈一指的富庶上县,其原因便是大宋朝为数不多的几个大银矿之一便在广乡境内。开宝五年,朝廷在这里设了银监,治平元年罢置官改隶地方,元丰六年矿脉衰绝,朝廷罢废其监,不过此地的道路通畅,人口密集,早已形成若大规模,还有传言说银矿并未采掘干净,仍有故此依旧是富庶之地。
广乡城南关附近,早已形成墟市,酒肆客栈脚店上百家,人来人往车水马龙,热闹非凡。凤州地处陕西内陆,不像沿边的环州、绥州等军州要防备西夏,终年驻扎重兵,处处森严壁垒,来往行人盘查极严。在这里虽然也有官府设的哨寨,但是功能早就变成向来往行商征税,军事意义只是象征性的存在。
但是近日,当地的百姓们却发觉了情势的不同,官兵们一改往日之疲沓,城墙之上到处都是禁军老爷们站岗,一个个披坚执锐威风凛凛,不但城门加强了盘查,官道上的哨卡也满是官差。全县的厢军、巡检、弓手全都上了大街,脸色凝重。不明真相的百姓们被这等如临大敌般的气氛弄得不知所措,一个个交头接耳,都在猜测究竟发生了何事,是不是西夏狗贼又要打过来了,这等情势,必定是发生了大事了。
只有南关附近的行商们,才将消息带了来。
京兆府前些日子出了大案,一伙胆大包天的盗贼光天化日之下竟然公然截杀官兵,官兵数百人全部遇害,押运的纲车被抢了无数。也有人说是西夏骑兵潜入京兆府邀击官兵,朝廷死了大官;还有人说是辽国上京道的马贼入境,劫掠大宋,官兵前去围剿结果被打得大败。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传言应有尽有,听得百姓们一个个瞠目结舌,将信将疑。
无论何时何事,流言这种东西永远都是无法禁绝的。
而韩月一路之上,也感觉到了这种情势的紧张。虽然陕西路可能和大宋朝其他路比起来是最戒备森严的区域,但是和两年前比起来,还是能明显感到不同。 03-21
第11章
那时候他和张怀素一起前往环州,西夏大军入寇在即,处处情势紧张可以理解。
但是就是那样,京兆府等腹地还是没有像现在这般如临大敌。
这一路上,京兆府发生的大案,他早就听说过了。什麽西夏骑兵入寇,韩月嗤之以鼻。他自己也是当过兵的,军中情弊了然于胸。即便号称万里挑一天下精锐的辽国拦子马军,也不可能视宋朝数十万边防军如无物,如此深入宋朝腹地。
西夏何德何能,辽国办不到的事情他能办到?况且西夏面对的可是宋朝最精锐的数十万西军,此等谣言未免太过视宋军如无物了,只能骗骗那些没见识的乡下泥腿子。
说什麽辽国马贼则更不可能,上京道的阻卜蛮夷们向来桀骜不驯,似这等庞大的部族,随时能动员十万以上的壮丁作战,辽国朝廷历来也只是鞠糜而已,时降时叛乃是常事。只是这次闹得太大,西北招讨司都打了败仗。而这些蛮夷一旦得势,首选目标必然是倒塌岭。因为倒塌岭节度使司和西北招讨司乃是辽国给上京道脖子上加的两根套索,倒塌岭隔绝西京道和上京道,保护西京道不受上京道叛军的侵略。现在西北招讨司已经被击溃不足为道,叛军必过倒塌岭掠西京道,这是一个理所当然的选择。
而上京道和宋朝根本不接壤,中间隔着西夏和辽国西京道,上京道的蛮夷除非肋生双翅飞到宋朝境内,否则如何能出现在京兆府。这等事,根本就是荒谬可笑。
倒是那宗大案,可能真是绿林盗贼所为。根据这一路之上的所见所闻,他有七成把握此事和弥勒教有关,那麒麟丹有何威力他是知道的。既然其中有麒麟丹,那肯定和弥勒教有关,说不定就和孙二娘有关。现在官府到处侦缉此案,而黑道绿林上面消息也满天飞,不少人放出消息要高价买此事的内幕。
这其中,就包括河北红娘子。
这个女人,韩月肯定她绝对有官府的背景,大概就是官府允许的绿林势力。
否则一个女人绝不可能把势力拓展的这麽大,就算她自称是杨家将的后代又如何?
大宋将门多了去了,河朔之地的地方巡检寨主们哪个不是地头蛇?哪个不是祖上有功?怎麽不见别人搞这一套搞得如此风生水起?
据说上次她就瞄上了弥勒教,大名府那个姓卢的员外,韩月虽然不知道他究竟和孙二娘有什麽往来,但是直觉孙二娘是脱不了干系的。韩月自己有自己的情报来源,张怀素那老道虽然装神弄鬼,但是消息确实灵通。这次红娘子又如此关注,难道真是在替官府做事?
还有陕西境内的事,必然和西夏脱不了干系。若真是孙二娘所为,难道他们真的和西夏存在什麽自己不知道的交易?韩月是断不会相信孙二娘降了西夏的,她还没堕落到如此地步。联系到上次的那个卢员外,难道和这件案子有什麽关联?
如此大案,不管是谁做的,那都是提着脑袋上了,攻击官兵便是造反,官府如若抓住便是绝对的死罪!甚至要株连家族!而弥勒教以前就有造反的前科,孙二娘手下的人都是以前苏延福的人马,多是亡命之徒,攻击官兵对他们来说又不是没做过。而且很难想象此事乃是一时兴起,必然是经过长期周密的策划才能动手,案发之后丢失的纲车一直没有找到,显见是准备充分之极,让官府一点蛛丝马迹也抓不到。普通盗贼只对钱财粮食感兴趣,没人会碰官府的纲运。
韩月这一路之上越想心里越惊,很可能孙二娘很早之前就在策划此事了,不论她在策划什麽?那麽自己的这幅画究竟是不是她计划中的一环?
她抢的究竟是什麽?抢来有什麽用?自己会不会卷进什麽了不得的祸事里了?
这个女人,绝对不能小看。
不过幸好自己已经收了钱了,只要到地方把画给她便是。这一点上她对自己还挺放心的,居然先给钱,然后让自己把画千里迢迢带到陕西来,也不怕自己半路跑了。
也许这个女人已经把自己的性格给彻底吃透了,料到自己不是那种食言之人。
想到这里,韩月心里一阵郁闷,他很讨厌这种感觉。自己什麽都不知道,却被人吃得死死的,好像个提线木偶般被人牵着鼻子走,什麽时候被人卖了都不知道。
很难想象当年在辽国的时候这个女人一幅落魄的模样,任人凌辱。现在如鱼得水之时,真面目却是如此的令人不敢掉以轻心,稍有不慎,就会被她利用。
不过自己也不是全无办法可想,自己的承诺只是把画给她,除此之外别无任何责任,之后想干什麽就是自己的自由了。凤州城内的林家店,自己便是在那里落脚。那客栈有绿林背景,而且巧的是似乎也是拜红娘子作老大的。
自己以后若要在绿林上行走,找个好靠山是必需的,张怀素那老道不是什麽好鸟,自己已经给他惹了祸,想来也绝对不会再罩着自己。红娘子的名头好大,结交一下对自己没坏处。至于孙二娘会如何,韩月根本没有考虑。
镇南口的一家磨坊内,韩月见到了孙二娘。
对这个女人韩月实在是不能不服,从前怎麽没看出来这女人如此杂学广博,竟然还会易容。原本美貌姣好的面容此时竟像衰老了二十岁,面色蜡黄满是麻子,头发花白斑杂,看起来一点也没有不自然。虽然仔细看还能看出来原来的相貌,但是给人的感觉就是年龄衰老。而且一开口就是地道的陕西腔。
自己原本为拦子马,专司侦查,潜入敌境打探军情乃是常事,有时也要易容便装以方便行事,但是自己那点易容术和这女的一比简直不值一提。
“师兄果然是信人,小妹这厢谢过。”
孙二娘收起画卷,看样子也是长出一口气。
“师妹说的哪里话,小事不值一提。只是愚兄有句话不吐不快,还望见谅。却不知师妹要这画何用?此事牵涉太多,实在不能等闲视之。”
孙二娘盯着他好一会儿,最后才笑道:“师兄这话,是替自己问的,还是替旁人问的?”
“师妹何必如此,现在黑白两道谣言满天飞了。师妹若是想隐秘形迹,便不当用麒麟丹。却不知师妹如此大手笔是为了何事?莫非想继承当年前辈未逞之志,想要改朝换代?”
“师兄又不是宋人,这大宋朝是否改朝换代,又与师兄何干?”
“愚兄虽非宋人,但此事却是牵涉太深。而且天下绿林可不分什麽宋人辽人,现在道上有人放出暗花,师妹不会不知道吧。师妹与西夏的关系不浅,还是小心为上。”
“此话从何说起?”
孙二娘明知韩月是诈她,但是面不改色。
“陕西地面上发生的事,哪件和西夏脱得了干系?官兵的纲运既非粮食又非钱财,有甚值得冒险的。若是只为钱粮,又何必去截官纲。却不知师妹何时攀上了如此高枝,当真瞒的愚兄我好苦。”
“师兄不必诈我,但是此事小妹我也无须隐瞒。这案子便是我做下的,朝廷官兵说什麽西边精锐之师,依我看尽是草包饭桶。至于西夏倒是师兄误会了,小妹只是拿钱办事,并非投了西夏。”
眼见孙二娘痛快承认了,韩月反倒心里一惊。
“师妹果然巾帼不让须眉,想来是准备做一番好大事业了?却不知有用得着愚兄之处否?若有用某之处,尽管开口便是。你我兄妹之间,不分彼此。”
话是这样说,韩月心中却打算离开这里后立刻里这个疯娘们远远的,免得糊里糊涂被她连累了。这女人干的事实在是疯狂。莫非她真的是想造反,她真的脑子坏了?
“小妹也没有改朝换代的心思,只是想替教中前辈们出上一口恶气罢了。绿林官府本来天生便是不共戴天,杀几个官兵又算得何事?”
孙二娘淡淡一笑。
“况且官府与我有杀父之仇,大宋百姓贩私盐二十斤便砍头,那些狗官们大捞特捞却无人问津,这真是天理何在?小妹早知外面风生水起,早晚有人查到我头上来,不过小妹既然做了这案子便不怕,不管是谁有本事便来上门寻我的晦气吧。”
韩月看孙二娘一脸满不在乎的样子,知道她实际上已是把生死置之度外了。
自己的这幅画,这幅牵涉到宋朝深宫最龌龊隐秘的画,想必也是西夏所欲得。要不孙二娘能眼都不眨的拿出六千贯金珠财宝这等巨款,背后没有人撑腰支持是不可能的。
不过既然她承认了,说明现在她手下的弥勒教徒已经成气候了,敢于攻杀官兵,自然也不会把其他的绿林势力放在眼内。绿林道上神通广大的人多的是,孙二娘想瞒也瞒不了多久,迟早被人知道这等惊天动地的英雄事迹是她做的。不管道上的人是出于什麽目的,估计也没人动得了她,而官府的话,以孙二娘这等善于隐藏形迹,估计也是不好抓。她在京城能混那麽久,现在又能在这里落脚,显然有各种各样完美的掩护身份,这不是一朝一夕能经营出来的,弥勒教的潜力,显然自己所了解到的只是冰山一角。
“师妹言重了,愚兄只是心中有些疑问,现在既已释然,这便告辞。画卷收好,后会有期。不过师妹多加小心,愚兄既能猜到此事端倪,天下聪明之人甚多,必然也有能猜到的。还望师妹多加保重。”……
入夜,两当镇。
镇口巡夜的铺兵们打着火把自镇口穿过,还有更夫打着铜锣,除此之外,街上少有行人。大宋边境的军事州都实行严格的宵禁制度,再加上官府又行保甲法,所以普通百姓们晚上天一黑便不再出门。上个月京兆府的大案闹得各地谣言纷纷,知州相公专门下令各地严加巡备,以防有歹人趁机作奸犯科。
待到逻卒的队伍过去,两道鬼魅般的黑影若隐若现,消失在磨坊门口。
“二娘,西夏的使者到了。”
一个气度沉稳的青年躬身行礼,低声禀告。
孙二娘面色沉稳,挥了挥手,那青年便闪身出去。过了一会儿,从外面跟他进来了两个人,一男一女。
为首的女子乃是个金发碧眼的西域女人,身穿黑袍,气度不凡。孙二娘却是认识的,笑笑抱拳说道:“麻魁大人亲临,未能远迎,还望见谅……”
话没说完,突然看见女人身后的男人,突然大惊失色,不由得脱口而出:“你!”
屋内的气氛一下变得古怪而紧张。
唐云浑身提气,眼睛死死的盯着孙二娘,嘴角溢出阴狠的冷笑:“孙二娘,当真是千里有缘来相会,未曾想我唐云还有活着看见你的一天!”
说着便是一个箭步蹿了过去,举手便抓。
孙二娘往旁边一闪,她身后的那个青年好象一头猛虎般斜刺里团身扑上,抬脚便踢,脚尖直蹬唐云的肋下。
唐云晓得厉害,身形一旋便避过这一脚,同时反手一拳直抽对方耳门,其势迅疾如风。那青年在千钧一发之际低头闪过,抬手一托,两人对了一拳,只听一声闷响,两股大力撞在一起,唐云连退好几步才站稳。心中惊讶自己原本认为必中的一击竟然被对方挡下,而且这个浓眉大眼的青年当真是好力气,自己一身武艺在一品堂中傲视同群,从没人能接得住自己的神力,这青年竟然如此轻松的挡下。
而那青年也是暗暗心惊,自己练武十几年,能力举五百斤的大石,这身武艺自行走江湖以来,从来没吃过亏,想不到今日竟被这西夏人一拳震的自己胳膊都麻了,两人交了一招便知遇到了强敌,唐云一手抄出匕首,暗藏的袖箭也准备好了。而那青年却不知从哪里取出一张大弓,迅速张弓搭箭对准了唐云。
“方腊,住手!”
孙二娘首先制止了那青年。
“唐云,这是为何?”
冷冷的声音传来。
上司有话,唐云不得不答,“回麻魁,某便是被这女人害的背井离乡,流落他乡,今日一见一是忍不住激愤故此动手,某知罪,请大人恕罪。”
说着收起了兵刃。
“此话从何说起?”
“当年这婆娘便是那大盗苏延福的同伙,花言巧语骗的某与他们方便,前去同大夏回易,结果事发,某险些被当成他们的同伙被宋军拿住砍了头,好不容易逃得性命,才亡命来到大夏……”
唐云简单的将当年的事说了一遍,其实这些事对于一品堂来说早就了如指掌,而孙二娘也没否认,因为唐云本来说的就是实话。
没想到一别两年,这唐云竟然投了西夏,更成了西夏一品堂的重要人物。不过也是,至今唐云的画影图形还在各地的城门口贴着,自己自辽国死里逃生之后,苏延福被朝廷捕杀,死于河东,那唐云一直没有下落,竟然是叛国投敌。
看来自己当年真是把他给坑的在宋朝没有容身之地了。
“唐都头言重了,当年你是兵我是贼,尔虞我诈乃是平常事。况且我等事败之后九死一生,也吃了不少苦头,我看唐都头的气也该消了。若是唐都头还留在宋朝,只怕也不会有今日在西夏受的重用,依我看,这便是因祸得福了。现在唐大人乃是西夏的武官,我等也是为贵国效力的,又何必牵扯那些陈年旧事。”
“唐云,先前些许恩怨,乃是小节,现今你既在我大夏为官,一切当需以大事为重。”
女人的话充满了威严,这也是理所当然。今日的朋友便是明日的敌人,这种事自古亦然。不过利之所在而已,当年唐云和孙二娘的恩怨,并不是什麽解不开的深仇大恨,唐云若真是以大局为重,便不当计较这些私怨。当然她说话还是留有余地的,毕竟唐云乃是她看重的部下,与她还有亲密的私人关系。
“谨遵麻魁军令!”
唐云行礼撤身。上司既然发话,他也不再动作。面上的表情不冷不热,但是已经没有了刚开始狰狞的杀气。孙二娘倒没料到这家伙说好便好,当真是能屈能伸,心中暗自生凛,这样的人如果惦记上你,是最可怕的,因为他太能忍了,你永远不知道他会何时发难。
“今日前来,乃是问问孙当家,不知那批货何时交割。现在陕西各种消息传得沸沸扬扬,想来当家的已经得手了?”
“幸不辱命。”
孙二娘得意的一笑。
“当家的果然神仙手段,既如此,却不知何时交割。”
“麻魁望何时?”
“越快越好。”
“此事不难,却不知麻魁那八万贯金珠备好了没有?”
“当家的放心,早已备妥,只等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不过还有一事。”
孙二娘嘿嘿一笑,“那画卷可不在之内,若是麻魁要时,还需再加两万贯。还望麻魁见谅,我等为了弄到这幅画卷,也是下了本钱担了风险的。想来麻魁大人是做大事的,总不成要我们亏本吧。”
唐云在旁边看着他上司的脸色,心中只是冷笑。若说做生意,天下没有人比的过宋朝的商人,漫天要价乃是奸商的基本功。连这都不知道,也敢和人家讨价还价。西夏不是宋朝,铜钱金珠并不多,以前每年有宋朝的岁币,对西夏的国库不无小补。现在宋持强硬政策,岁币早就绝了,西夏国内正闹钱荒,这麽一大笔数目,若是换成铜钱,当真不容易。
当然梁氏秉政数十年,府内搜刮的金银钱财堆积如山,确实拿得出这笔钱来,但是无缘无故多出两万贯,对于梁乙逋来说也不是小数目。
但是出乎意料的是,他的上司很快就答应了。唐云心中一惊,心想梁乙逋必是给了她专断之权,从这也可以看得出来梁乙逋急迫的想得到这批神秘的货物。
唐云欲言又止,女人看出了他的爱将的表情,还以为唐云对于孙二娘的敲诈感到不满,低声说道:“大事要紧,且忍耐些。”
唐云本来就只是做做样子,反正花的又不是他的钱。至于大事,更是让他不屑。
大事……哼哼……你们这些井底之蛙懂得什麽?又有谁知道我唐云心中的抱负。若不是为了大事,我又岂会在这里……
唐云心中暗自激荡着波涛,却不知对面的孙二娘也是心中满是疑虑。
因为看着他,不知怎麽她的心中却想起了韩月。这两个人,都是那麽英俊而充满魅力。不同的是唐云是那种很干爽的酷,坚忍刚强而冷酷;而那韩月却是放浪而桀骜不驯,但是偏偏能让女人们为他们心动。若是这两个人站在一起,不论从相貌还是气质上来看,恐怕别人都会说他们是兄弟……
兄弟……嗯?
孙二娘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她恰巧是和这两个男人都有过露水姻缘的,她清楚地记得当时宽衣解带,赤裸相对之时,唐云身上的那块玉佩,韩月似乎也有一个……没错,那两个玉佩当真是太相似了,虽然唐云那块见到是两年以前,但是孙二娘记得很清楚……
在回忆起来的一瞬间,孙二娘的脑海中就闪过一个让她自己也不敢相信的结论。
难道这世上当真有这麽巧的事?
那两个玉佩,很有可能是一对。没错是一对,一个“云”字,一个“月”字,这绝不可能是巧合!莫非这两人当真是兄弟?唐云当年说过,他有个弟弟自幼失散……
唐云,韩月。但是韩月自己也说他当年是被人收养,随了养父的姓。
这一瞬间,孙二娘只是觉得自己奇货可居。自己手中又多了一张对付唐云的王牌。想象大千世界无奇不有,若这两人真的是兄弟,那他们的身世可就太传奇了。一个原本是宋人,现在却是西夏的武官。另一个原本是辽国的武官,现在却是宋人,都是遭遇大变背井离乡亡命他国,连经历都差不多,不是兄弟党真是可惜了……
****************************************(偶素分隔线)西夏天佑民安五年十月初一,西夏,兴庆府。
后花园密阁之内,梁乙逋听着麻魁女的报告,心中阵阵亢奋的潮涌。其中有激动,也有恐惧,还有犹豫不决。
事情真的走到这一步了吗?真的要翻脸了吗……
这时候他才体会到当年被他们父子软禁的惠宗皇帝李秉常的心情,任何凡人只要尝过了权力的美妙滋味之后,想要割舍都是难如登天的。只要有一线希望,都想抓住一切机会夺回权力,当年的李秉常是如此,现在的他也是如此。
所不同的是,李秉常毕竟是巍名家的,毕竟是姓李的,毕竟是白上国名义上的主人,毕竟是大夏的皇帝,就算他在权力斗争中失败,最多也就是丧失权力,毕竟大夏还是一个君主制的国家,若是不想农的国内爆发内战,任何野心者也不会对国君的性命制造威胁。但是他梁乙逋不一样,一旦在权力斗争中失败,对他来说不会有任何退路,等待他的永远只有死路一条。这点他还是有自知之明,他们父子秉政这麽多年,穷兵黩武,倒行逆施,弄得国内外怨声载道,朝野上下不知多少人在暗中盼着他们快点翘辫子。
在这个时候,任何人都靠不住,只有靠自己的实力,只有靠铁和血!
趁现在自己在军队里还有影响力的时候,该搏就要搏一把。从前梁氏掌握着兵权,所以大安七年的政变才能成功。而自己数年来始终抓着兵权,不停发动战争,其实是想建立自己在军中的威望和功勋,以期望有一天能学宋太祖一样得到军队的拥护来个黄袍加身。
但是现在自己的兵权已经被大大削弱,无论如何无法在兴起当年的风浪。这才促使他剑走偏锋,想学唐太宗。
当年唐太宗在政治内斗中并不占优,但是他偏就敢以弱搏强,玄武门一击成功,最后终成盛唐霸业,唐太宗可以成功,自己为什麽不可以。凭小梁氏那个女流之辈,有何能耐?自己的才能难道还不如一个女人?
宋朝的那批军器,也许在能工巧匠多如牛毛的宋朝来说不算什麽,但是在党项人眼中却是可用“神兵利器”来形容。那可怕的强弓劲弩,威力巨大的火器,曾让白上国的勇士们在绵延数十年的战火中流够了血。两年前的环州,洪德寨,宋军的神兵利器让大夏十万精兵溃不成军。
这绝非人力能够做到,在梁乙逋看来,这只能用鬼神之力来解释。
现在自己也拥有了这样的力量,当那晚的噩梦重现时,什麽戌卫军、御围内六班直还能保持他们的斗志吗?那晚号称最忠诚的他们不也溃散了吗?便是再勇猛,也是凡人。
凡人焉能与鬼神之力抗衡?
梁乙逋开始想象,自己暗中蓄养的死士们装备着那批宋朝的弓弩火器,在班直军收买的内应的协助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扑王宫,迅速击溃那些冥顽不灵的班直侍卫,直接控制王宫,杀小梁氏之后控制乾顺,乾顺只是个小孩子,不足为虑。只要控制了乾顺这个名义上的夏主,自己就有了大义的名分,只需一道圣旨,就可取得御围内六班直和戌卫军的兵权,而小梁氏一死,他的那班党羽们必然群龙无首,无法对抗自己的大义名分。
只要取得了兴庆府的军权,国都便在自己的掌握之中。而地方的监军司,只会服从来自兴庆府的命令,到时候,便是大权在手江山我有!
“何时行事?”
“时间定在十月初五,便是在天都山附近。只是天都山乃是巍名阿埋的防区,这老贼精明,怕被他……”
“不妨,那小贱人借口阿里骨扰边,命巍名阿埋那老贼领兵一万前往西凉府总统诸路防备吐蕃,已经走了好几天了。河内六军司本是由本相亲领,巍名阿埋领兵入河内地盘是欲削我之权。本相顺水推舟不加反对,那贱人还道是本相怕了她了。可笑他这一走,天都山便无人镇守,正好方便行事。”
“相爷英明!”
“好,你便下去准备吧。多付这些宋人两万贯也不是什麽难事,这钱本相还拿得出来。只是沿途要多派人手护送,记住,此事乃是第一要紧之事,决不可出差错。”
“属下遵命,此次一品堂将全体出动,确保万无一失。”
待麻魁女离开之后,药宁的身影好像幽灵般在阴影中浮现。
“那唐云可还稳妥。”
“回相爷,奴婢一路监视,并未发觉不妥。”
“是吗?”
对于这个汉人,梁乙逋总觉得有点不放心,但是此时,他也决不出什麽毛病来,看来真的是自己太多心了……
十月初四,西夏西寿保泰军司,天都山。
一品堂大队人马在山路之上穿行,一路之上的夏军哨卡无人敢于阻拦,甚至连问都不敢问。上层的权力斗争并没有波及下层的官兵,普通士卒军官哪里懂得兴庆府的局势,大部分人甚至连兴庆府具体在哪里都不知道,他们一生见过的最大的官就是他们的部族首领,而一品堂使用的是国相府的敕令,对他们来说那就是高高在上的贵人,哪里敢问。甚至眼见他们一路往宋境而去也不敢多问,只是目送他们离开。
吃粮当兵,应付差事而已,对于自己惹不起的大人物,谁也不想多管闲事。
放眼望去,四周尽是荒凉的群山和莽林。此时天气渐冷,空中竟星星点点地飘起了小雪花,虽然不大,但是麻魁女的心中莫名的泛起了一丝寒冷。
“唐云,还远吗?”
“不远了。”
再往前走,便要进入宋境了,当然处于长期交战的前线,宋夏边境并不是那麽泾渭分明,总有些无人驻守的荒地被作为双方默认的战争缓冲地带,而天都山正对着的便是宋朝的泾原路,此地地处最前线,宋军历来驻扎重兵,皆是百战之余的精锐部队,若被镇戌军的宋军发现了他们的行踪,消灭他们这支千把人的队伍,简直易如反掌。
这要多亏那些在边境上活动的私商和马贼,这些人都和宋朝绿林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孙二娘那女贼便是通过他们才在边境上找到一个安全的交易地点。
“再往前走个三十里路,翻过那道山峡,到了山口便有一片谷地,那谷地四面环山,十分隐秘,孙二娘便在那里等。”
“既如此,加紧赶路。许焦,领一队人到前面探探路。”
麻魁女眼见前面那山峡地势险峻,心中警戒。此地已经接近宋境,经常有入境打草谷的宋军探马活动。自己这一大队人,还带着这麽多金银钱财,若是遇上了宋军,正是理想的袭击对象。自己这帮人大多数是江湖盗贼出身,并非军士,飞檐走壁登堂入室行刺暗杀是其所长,大多数都不擅长披甲作战,若真是行军阵战,只怕不是宋军的对手。
而明天便是初五,事到临头,容不得半点马虎。
很快,许焦回来禀报,说前方无恙。
“过山!”
大队人马徐徐而进,涌入山峡。由于道路狭窄崎岖,不少人下了马。而这些一品堂的汉子纪律本就无法和正规军相比,行走之时已经无法保持队列,现在更是乱成一团前呼后拥,大车也行动缓慢,人喊马嘶乱乱嚷嚷。
山上某处草丛后,一位白须鹰眼的老将身披铁甲,冷笑着看着脚下乱哄哄的队伍。
这便是梁乙逋所依仗的那些“死士”真是乌合之众。与宋朝那些训练有素勇猛顽强的重甲大军比起来,真是脆弱之极的对手。梁乙逋想要依靠这些乌合之众成事,真是自取败亡。
他身后,数十名西夏将校肃立深厚,捧着他的令旗令箭。再后面的两侧山头,数不清的西夏士卒正隐藏在密密丛丛的树丛杂草后面。
“放箭!”
老将的牙缝里蹦出两个冰冷的字。
山下,乱嚷嚷的人群中,麻魁女心中恼怒,但是她毕竟不是军队出身,对于这种情况实在无法可想。一边大喊不要乱走,一边左右寻找唐云的踪影。唐云好歹曾在宋军中作过武官,这等情况想来他有办法处理。
但是左右寻找,却见身边都是乱哄哄的人牵着马在走,哪里还有唐云的身影。
“这厮跑到哪里去了?”
麻魁女心中恼怒。便在她正要怒骂之时,头顶上突然想起了一阵风啸声,那阵嗡嗡声实在怪异,不少人奇怪的抬头望天上看,却见一片黑压压的铁云正铺天盖地的泼洒而下。不少人头一次见到这种情景,心中的好奇多过惊讶。但是麻魁女却不然,在那一瞬间,她几乎感到她的心跳都要停止了。
中计!
遮天蔽日的乱箭好象雨点一样攒进人群,无数人马插满了箭杆好象刺猬一样。
山峡之内霎那间血流成河。麻魁女大惊失色,她挽起一面盾牌遮蔽箭雨,甩镫飞身下马,迅速滚身躲进山脚的岩石后面。再看她的手下们此时真是哭爹叫妈好像没头苍蝇一样私下乱窜,能保持冷静找掩护的只有少数军队出身的人。不少人争先恐后向后面跑,却不断地被乱箭射中身体,带着高高溅起的血水跌倒在地。
无数死尸带着密密麻麻的箭杆层层叠叠摞在一起,空中的乱箭却从来不曾停止,数以万计的乱箭向这个小小的山峡倾泻着,覆盖了每一寸土地。
这不是什麽盗贼的袭击,而是训练有素的军队,而且是数量庞大的精锐军队,才能形成这样的箭雨。难道是宋军?不可能,若是有如此大规模的宋军在天都山附近,夏军不可能不发觉。难道是……西夏军?巍名阿埋?
麻魁女突然想起了梁乙逋说过的巍名阿埋所统带的那一万军队!那前往西凉府的一万精兵,那已经进入沙漠好几天、离开他们视线好几天的精兵。
但是,一品堂那么多探子,这一万人的庞大军团,无论如何不可能做到隐蔽行踪悄悄返回而不被人察觉。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此时她认定这支埋伏他们的军队九成九就是巍名阿埋所领的那一万精兵。只是不知道他何时绕了回来,但是这麽大一支军队,究竟隐藏在何处能一直瞒过一品堂的情报网?突然她又想到了前些时日的那个情报,那个善于找水的南朝和尚?
锡瀚井峡谷?所有事霎那间融会贯通。原来从那麽早他们就开始策划这个阴谋了!
这支埋伏他们的军队,肯定是秘密藏在锡翰井峡谷内。
己方一定有人泄密!对方抢先下手了!麻魁女茫然的左顾右盼,此时她的手下死的死逃的逃,眼前已经化为炼狱一般的情景。唐云呢?唐云也死了吗?从刚才起就没有看到他?这条路线只有他们俩人知道,难道……
难道……他才是真正的奸细?
这时,漫山遍野的夏军士卒冒了出来,举着盾牌小心翼翼的下山逼近,每一个还在垂死挣扎的人都被补上一刀,然后割掉首级,所有人都扔掉了兵器高呼投降。麻魁女明白自己最后的时刻到了,她握紧了手中的短剑,盯着那个被众人簇拥着的老将,以及那老将身后大旗上的“仁多”字样。
仁多保忠?不是巍名阿埋?那麽巍名阿埋竟是真的前往西凉府接收地盘去了?国相亲领左厢,他们既然敢如此,就等于是已经把国相当成死人了。国相难道有什麽不测?
兴庆府?兴庆府出事了吗?
那老将也注意到了她,麻魁女扬手掷出短剑,一道寒光在空中闪过,那老将身边的一名亲兵拔刀出鞘,匹练般的刀光直击,短剑在清脆的金铁交鸣中飞上半空。
那老将缓缓的举手,数百张弓拉开对准了她,箭头闪烁着森森的寒光。
乱箭射出,一切归于沉寂……
十月初五,西夏,兴庆府王宫。
今年的冬天特别冷,天至十月,天上已经飘起了细小的雪花。御围内六班直的左厢大营内,左察军光宁禅正在营内分发御寒的冬衣。光宁氏在党项诸部之中不算大部,察军一职在西夏军中已属高级武官,能做到这一级将领,足以说明他的才能得到朝廷肯定。
妹勒都逋统领一早点卯之后便离营前往国相府,说是国相召见有事相商。留他在营内处理日常事务,察军乃是将军的副手,大统领不在,这营内便是他的天下。
处理完冬衣之后,他遣散众人,便来到自己营内。三个心腹部将,左侍禁令介乌,帐将细母屈,游监野利朱雄三人正在帐内等候。似这等事,将佐平日里私下密会,乃是犯军法要杀头的大罪。妹勒大统领平日里治军极严格,部下犯错决不轻饶,似这等犯条款的事,平日营内众将里绝无人敢犯,不过这三人显然不是第一次做此等事,面色都无异常。
“众位将军,太后密旨已明,这便各自去召集人马吧。今日之事,吾等是奉太后旨意行事,事成之后必有爵赏,荣华富贵唾手可得。”
“将军,此去要不要派人禀报老将军一声……”
野利朱雄叉手行礼,此人虽然个子不高,但是却是一员身经百战的猛将,以武艺骁勇闻名西夏军中。虽然他姓野利,但是在野利氏族里属于那种八竿子打不着的偏僻族系,和现今的族主也没什麽渊源,完全是凭借自己的战功入选了御围内六班直,并非那种凭家世显贵的膏粱子弟。其余两将也都是老于行伍的勇将,看样子也都是有点犹豫。
“妹勒老将军受国相召见未回,再说此事乃是老将军对某家宣的皇上密旨,众位将军莫非是信不过我,以为某是假传圣旨吗?”
光宁禅面色一沉,眼睛里面立时充满了杀气,一手已经握住了刀柄,帐外的亲兵们持刀悬弓已经靠近了门口,看样子一言不和他当场便敢下令处死这三人。
这三人都是老于世故的老将,光宁禅乃是他们的上司,御围内六班直乃是夏主亲军中的亲军,最重纪律,军中阶级森严,不服从上司的命令便是死罪,更何况还是“太后的密旨”他们虽然心里嘀咕,但是表面上无论如何是不敢违抗将令的,妹勒都逋不在营中,便是这光宁禅说了算,军令如山,谁敢违抗!
“末将不敢,末将谨遵察军号令!”
这三人立时躬身下拜,光宁禅满意的笑着,接着三人各自传令命自己的部队集结,大营之中号角频传,不一会东厢大营之内便有三支人马集中起来,人数超过四百。其余各营虽然不知发生了什麽事,但是没有上司的军令不敢轻动,只是疑惑的望着门外经过的人马。有些经历过大安七年政变的老油条们心中疑惑,暗自吩咐部属们准备好兵刃。当年御围内六班直也是这般剑拔弩张,大批部队带甲无令出行,便和今天的情形一模一样,莫非今日朝廷要变天了?
光宁禅领着大队出了大门,直奔西厢大营,谁知刚到西厢大营门口,却见也是辕门大开。他一看正好,立时便领着人马夺门而入,顺便控制了辕门。守门的班直侍卫怒声高喝,他一鞭子抽到他脸上,喝道有太后圣旨,手举黄绫,顿时马前跪倒了一片。
“奉皇上旨意,麻古卢龙阴谋作乱,即刻罢职捉拿。”
此言一出,顿时人群一阵哗然,麻古卢龙乃是西厢大营的副将,战功卓著,妹勒都逋委以重任。现在居然被降罪,实在是出乎众人意料。而且御围内六班直一向是妹勒都逋统领,现在出了这样不正常的大事,妹勒老将军居然不在场,不少人心中疑惑。但是光宁禅手握圣旨,谁也不敢不听。
“大胆,光宁禅,你敢假传圣旨!莫非不要性命了不成?”
就在众人惶惶不知所措的时候,随着一声暴喝,却见一位大将顶盔贯甲率众而来,正是麻古卢龙。却见他的手中也捧着一道圣旨。
“皇上有旨!有奸人作乱,令麻古卢龙暂代御围内六班直统领之职,率兵保护皇宫和诸大臣府邸安全。光宁禅,你但敢假传圣旨!”
光宁禅鼻子都气歪了,他的旨意乃是妹勒都逋亲自给他宣的,岂会有假?他戟指喝骂道:“好大的狗胆!你才是假传圣旨!你这奸贼是要造反?众将士,麻古卢龙假传圣旨,其罪当族诛,尔等不要受他蛊惑,免得连累家人。今日只拿麻古卢龙一人,与旁人无关……”
结果话音未落,却见那边麻古卢龙也手捧“圣旨”在拼命鼓动士卒听他的号令,同时大声高喊捉拿光宁禅者即可重赏,虽然旁边大多数人都不知该听谁的,但是对面麻古卢龙的身后颇有几人已经摘下了弓箭。
“反了反了,”
光宁禅大怒,这帮杀胚真是吃了豹子胆,光天化日之下便敢抗旨拘捕,他一挥手:“众军与我将这奸贼拿下,野利朱雄,麻古卢龙造反,立斩!”
他这一下令,两边的人再没有犹豫,顿时弓箭齐发,乱箭雨点般互相对射,双方各有数人中箭,其余人都用盾牌遮住身体,接着混战爆发,飞蝗般的乱箭便向四下里乱射,不少旁观者受伤,其余人等各自退避,有的更是被卷入了战斗,顿时西厢大营里面乱了起来。
光宁禅被众人用盾牌护着,在乱箭之中退到后面。此时前面的人已经是短兵相接,血肉横飞。御围内六班直不愧为西夏精锐,作战勇猛之极。士卒们挺着刀枪突进,浴血厮杀,被砍掉了胳膊砍断了腿,血溅满地肚破肠流,仍然挥舞着兵器厮打乱砍。
“狗贼,当真是反了!”
等惊魂稍定,光宁禅立刻恢复了剽悍的本色。此时他也不确定到底有多少人跟随麻古卢龙造反,但是眼见周围都是人,也分不清楚敌我。而自己带来的只有四百多人,而西厢大营总兵力有两千五百人,只需有一半人起来反抗,那局面就不是他能控制的住的。
“快,快回东厢大营调兵,快遣人禀报老将军!”
光宁禅气急败坏的吼道。
话音刚落,却听见身后号角齐鸣,黑压压的兵马已经包围了西厢大营,为首的正是妹勒都逋,而他身后的军马有东厢大营的班直侍卫,竟也有兴庆府的戌卫军。
这老头不是去了国相府了吗?怎麽?霎那间光宁禅明白过来,原来自己竟是被人当了替死鬼,这老家伙不愿意亲身冒险,竟让自己来打头阵!不用问,这麻古卢龙必是国相的党羽,妹勒都逋不确定班直中到底有多少人被梁乙逋收买,便拿自己当诱饵,来一招引蛇出洞!他暗骂这老家伙的狠毒,自己受梁太后赏识,在班直军中窜起太快,想来已经威胁到了这老家伙的地位,他竟想借刀杀人?
想到这里他突然出了一身冷汗,转头再看妹勒都逋的眼中充满了杀气,刚要大喊,却被妹勒都逋手捧圣旨抢先下令:“光宁禅和麻古卢龙作乱,奉太后旨意戡乱,放箭!”
霎那间万箭齐发,光宁禅吓的魂飞天外,但是连一声“冤枉”都没有喊出口,就被乱箭攒的好像刺猬一般,在吐出最后一口气之前,他看到的最后的景象是妹勒都逋脸上那狰狞的笑容……
妹勒都逋本就是御围内六班直的老统军,威望素著,有他亲自出面平乱,又带着大军且手捧圣旨,哪个敢不听从?射倒了百多人后,其余众军皆扔了兵器跪倒,口呼愿随老将军戡乱。撒辰在旁边冷眼旁观,心中暗叹妹勒都逋的心狠手辣,不过这等事在西夏实属平常,任何人想要上升,其代价就是踩着别人往上爬。他撒辰能做到今天的位置,也是踩下去了无数的人才得到的成果。
这就是西夏的生存法则,就像今天,梁乙逋的末日就要来临,他也注定要成为他撒辰成功路上的一个垫脚石……
国相府。
此刻的国相府四周,已经人山人海,所有的大街小巷都挤满了披甲执锐的西夏官兵,无数张弓拉开对准了这座兴庆府第二大建筑群。梁太后携夏主乾顺御驾亲临,亲口颁布圣旨,历数梁乙逋乱国谋反等数条大罪,最后宣布有持梁乙逋首级来献者,赏钱万贯,封侯爵,立拜将军之位。
府内最高的建筑麒麟阁上,梁乙逋惨白着脸,对府墙外传来的阵阵喊杀声似乎充耳不闻。他府内的家将死士们正在拼命抵挡外面往里面冲击的官兵,乱箭如雨般越过院墙,满地都是被流箭射死的人,血污汇成小河,腥臭恶心。
一败涂地,一败涂地……
此时的心中,他只有念念叨叨这句话。
自大见到唐云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大事不妙,看唐云那满身是血的狼狈样子,再听到一品堂中伏全军覆没的噩耗。他的脑袋便放佛被雷击了,一片空白。
千算万算,没算到对方先动手了。
他此刻已经没心思想想到底己方为何会失败,对方对自己的计划如此了解,必然是有奸细卧底。但是此刻墙外杀声震天,谁有心思再想这些。自己已经败了,便是想清楚又如何,自己已经失败了。
“相爷,快突围吧!”
唐云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污,急切的催促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突围,到哪里去?”
梁乙逋还没从这巨大的打击中回过神来,茫然的自言自语。
“天下之大,哪里去不得!”
药宁不知何时也现身了,“相爷乃一国宰相之尊,天下各国何处去不得?相爷乃深知夏之虚实者,不论奔辽还是入宋,各国若对夏有所图谋,必重相爷。便是不用相爷之策,相爷以宰相之尊来投,必受礼遇,到时最差也能做个富家翁!”
经这一番话,梁乙逋顿时惊醒,刷的拔出宝剑,喝道:“好!突围!”
但是放眼四望,四周都是密密麻麻的兵山将海。梁乙逋毕竟还是带过几天兵的,一看就知道力量对比太过悬殊,凭自己府内的力量出去硬拼根本就是送死,突围,谈何容易。
“相爷,地道!地道!”
药宁在他身后提醒,国相府内的地道一直是个秘密,情急之下梁乙逋差点忘记了,此时突然回过神来,感觉捞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一转身,便往楼下跑去。
他身后,唐云和药宁暗中交换了个眼色,和十几个相府亲随也跟了过去……
府外,妹勒都逋和撒辰按剑督战。一波波的夏军士卒顶着盾牌拼命往墙上冲,墙头的相府家将们自知若被对方破墙而入自己必死无疑,而四下无路可逃,只有拼死抵抗到最后。乱箭往外狂射,双方不断有人倒下,但是夏军眼看胜利在望,士气高涨,无数架长梯架上墙头,还有人抬着大木顶着盾牌前来撞墙,院墙被撞得摇摇晃晃。
相府家将头领撒古乃是个五大三粗的壮汉,手持一把沾满血浆的锉手大斧,前后已经砸死了五个翻过墙头的夏军士卒。他原本是个阻卜马贼,后来被夏军打草谷部队擒获,作为奴隶献给梁乙逋,梁乙逋见他勇力过人,便抬举他让他摆脱了奴隶的身份。故此他对梁乙逋十分忠心,大呼着督战。
突然墙头上一阵惨叫声,然后无数石头呼啸着横扫过来,墙头的家将们被砸的头破血流,摔下来好几个。撒古急忙登上角楼,却见一对骆驼在远处立定,驼背上驾着巨大儿车轮。
“泼喜军!”
撒古大惊。须知泼喜军乃是夏军之内唯一专业的攻坚部队,当然对付宋军的城池基本无用,但是对付宋军的野战营寨和步军大阵还是颇有建树的。相府的院墙可不是宋朝的城墙,面对泼喜军的旋风炮可是禁不起几下砸的。
他大吼着指挥众人往前上,但是此时家将们个个面有惧色。就这一迟疑的功夫,成排的夏军官兵翻过墙头,大叫着跳进了院内。 03-21
第12章
撒古大吼一声,挥斧便纵身从楼上跳下。大斧一挥便将一个武官的旁牌砸碎,那武官胳膊骨折,疼得大喊一声。撒古反手便是一斧,正中胸膛。那武官被砸的尸身飞了出去,又撞倒一人。撒故大吼:“把他们赶出去,否则大家一起死!”
眼见首领如此悍勇,家将们便又有了勇气,各持刀枪又回来和夏军展开厮杀混战。双方数百人在这个小小的院子空地里展开了血腥的厮杀,砍断的刀枪乱飞、人头滚落,残肢断臂被无数只脚踩来踩去,肉搏战杀的天昏地暗。
撒古被五六个夏军士卒围攻,大腿上中了一枪,血流如注。但是他放佛感觉不到疼痛,大吼着将大斧舞的犹如狂风般,反手间便又砸死一人。此时夏军正源源不断翻墙进来,他大急,转头去找己方的弓箭手,却一个也找不到了。这群鼠辈!他唾骂一声,正要再奋力冲杀一阵。却突然听见轰隆一声,接着尘土飞扬,院墙竟被从外面撞塌了一丈有余,整面墙塌了下来,将后面的人全都埋在下面,接着大队官军在烟雾中跌跌撞撞蜂拥而入,刹那间淹没了抵抗的人群。
完了!眼见大势已去,相府家将们终于丧失了抵抗的勇气,发一声喊便四下狂逃。撒古双眼怒睁,颤颤巍巍,身上带着好几枝箭。肚子里插着几枝长枪,血如泉涌,一节肠子流了出来,一个武官跳过来挥手一刀,带着血的人头飞起来老高,那军官拾起人头系在腰间,大喊着跟着进攻的人潮冲向相府内院。
外面妹勒都逋和撒辰对视一眼,心有灵犀似的同时轻声说了句:“大局已定。”
兴庆府城外山中,某处枯井边,死里逃生的梁乙逋众人正从井内爬出。这个地道口当初显然是经过精心设计的,隐蔽的非常巧妙。周围毫无人迹,正是隐藏的好地方。此时天色已暗,但是兴庆府城内的喧闹声还是能够隐约感觉到。此时大概他们已经发现了那个假冒的梁乙逋自焚的尸体,大概正在庆祝自己的胜利。
等着瞧吧,贱人们,迟早有一天,我梁乙逋会卷土重来的。
“走吧,去辽国吧。”
梁乙逋自知自己和宋朝结怨太深,所以决定奔辽。自大漠深处的黑水燕镇军北上进入辽国上京道。黑水燕镇军的统军乃是自己亲自提拔的,想来可以信任。若是能说动他跟自己一起举兵那就更好。
正想着怎么弄几匹马,却听见身边一声惨叫。
他愕然回头,正看见唐云的匕首从一名亲随的脖子上抹过,一股血箭冲天喷起。
“你!”
梁乙逋顿时又惊又怒,再看唐云身形如风,躲过一名亲随的刀,举手抓住他的脖子一拧,生生将他的脖子拧断。接着抬手就是一记袖箭,又射穿了另一人的喉咙。
“你要做反!”
梁乙逋拔剑在手,怒视唐云。
“相爷的脑袋能让我荣华富贵,我岂能让与他人?”
唐云嘿嘿笑道,但是那眼神就像盯住了青蛙的蛇一样让人心底发毛。
“小人!你这猪狗不如的小人!我必将你千刀万剐碎尸万段!”
梁乙逋怒极大骂,身边的几个亲随没带弓箭,只得拔刃在手,护住梁乙逋。
“是吗?却不知谁才是该死的鬼。”
唐云话音未落,药宁的身影幽灵般晃动,双手齐出,两只手弩从背后射到了两人。接着短剑化作流光划过一人的脖子,人头带着血水飞起。而唐云身形暴起,又两支袖箭没入两人胸膛。梁乙逋的亲随在此两人的联手攻击下竟毫无招架之力,斩瓜切菜般顷刻间被杀的精光,连一个逃跑的都没有。
片刻之后,除了满地的伏尸,只剩下了三人还站立在当场。
“你!你这贱人!竟连你也背叛我!”
相对于唐云的背叛,梁乙逋更难以接受的是药宁居然也背叛了他。这个从小培养起来的女人他一向视为自己的御用情妇兼间谍,绝对忠诚于他。没想到,关键时刻居然也背叛他。
“奴婢从未效忠过相爷,又何来背叛之说。”
药宁幽幽一叹,身形如风般贴了过来,手中的短剑没进了梁乙逋的腹部。
梁乙逋眼睛睁大,身子顿时僵住,接着剧痛让他喘不上来气。
“相爷想来定会想知道,自己到底因何而死吧?”
“还……还不是你等……贪图富贵……你们也不会有好结果的……”
梁乙逋手捂肚子,鲜血不断从指缝涌出。
“非也,相爷临死便死个明白吧……”
药宁说着温柔的贴近了他的耳朵。梁乙逋的身体剧烈的颤抖起来,以一种不敢置信混合着痛苦的奇异表情看着唐云。
“你……你竟是……他的儿子……”
他的身子颤颤抖抖向后退去,最终靠坐在一棵杨树下。看着唐云,竟是笑了,一边笑一边剧烈的吐血,伤口的疼痛让他喘气都困难。
“没想到……这也是我的报应,当年没斩草除根……留下你这贼种……今日反来害我……”
说到这里,他好像回光返照似的探起脖子问道:“你……你是为了你家报仇……还是真心效忠那贱人……”
唐云没有回答,但是他脸上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好……哈哈……那贱人重用你……也是自找死路。你便拿了我的人头去请功吧,我便在地府等着看着,看那贱人重用你究竟是何下场……”
说着哇的吐出一口血,气绝身亡……
宋绍圣元年,西夏天佑民安五年,冬十月,西夏迎来了立国以来的第五次政变。
实际支配夏国政二十余年的梁氏家族爆发内讧,小梁氏成为了最后的赢家。而仁多保忠、妹勒都逋、撒辰等人率军将国相梁乙逋满门诛杀一空,梁乙逋死于逃亡途中,人头被送到小梁太后的御案之前。巍名阿埋此时率军正好到达西凉府,总统右厢各军司防备吐蕃、于阗,梁乙逋的死讯传来,他便顺理成章的接收了总领右厢的大权,几乎是瞬息之间,梁乙逋的势力土崩瓦解。
此时的夏主李乾顺才刚刚十一岁,一切国政仍由他的母亲梁太后掌握在手中。在除掉了梁乙逋这个最大的权力障碍之后,小梁太后终于如愿以偿站在了国内权利的巅峰,成为了这片大陆之上最有权势的女人。
而由于西夏此次政变波及范围有限,对于辽国来说,西夏的主人是男是女都无关紧要。西夏对辽称臣的政策是不会改变的,而且现在辽国有自己的大麻烦要解决。
上京道大草原的叛乱有愈演愈烈之势,摩古斯叛军在大败耶律阿鲁之后,再一次击溃了新任的西北路招讨使耶律达不也所率的以契丹骑军为主的大军,主将耶律达不也竟然战死沙场。耶律达不也乃是辽国名将,善于用兵,在军中威信极高,竟然死在平叛战场之上,此事传开,塞外震动。
越来越多的阻卜部落群起反辽,辽军一反常态的屡战屡败。每一次战败都在削弱契丹人草原霸主的威信,从而鼓舞着更多不甘为契丹压迫之辈起兵造反。
虽然辽军的精锐部队照例大多屯驻在西京道,南京道,中京道这三道,以防备他们心目中最强大最危险的对手:南朝。但是以往那些蛮夷们造反也是常事,辽军镇压从没有如此费力过。毕竟号称天下最强之国的辽国铁骑的兵甲精锐决不是那些东京道、上京道的蛮夷们可以相比的。而据战败的辽军官兵所言,那些蛮夷叛军之中颇有精兵,所用的兵甲精良异常,比契丹宫卫骑军正兵甚至还有过之无不及,如果没有了兵甲的优势,辽军对于叛军实在是半斤八两,毕竟契丹人在塞外各族之中人数并不是最多的。
目前上京临潢府已经戒严,辽军仍能活动的地区只有西北招讨司所在的乌古鲁河、薛灵哥河、土乌拉河流域等地区。而位于乌古山、胪腒河一带的乌古敌烈统军司、黑车子室韦、翰难河一带的萌古诸部落因为距离临潢府比较近,大多数部落的态度还是对辽恭顺,所以暂时没有不稳的迹象。但是如果契丹人一直失败下去,那情况就难说了。
而阻卜乌古札、达里底、拨思母等大部落群起进攻倒塌岭节度使司,长辖底部落大掠西路群牧司,整个上京道三分之二的地区已经不再为辽国所有。辽主耶律洪基此时仍在四处田猎游玩,但是已经下旨点集诸道精兵前往上京道平叛。同时命辽国名将南京留守使耶律郑家奴为第三任西北路招讨使,以左夷离毕耶律秃朵、围场都管撒八并为西北路行军都监,以萧朽哥为乌古敌烈统军使,下决心集结各路精兵强将,剿灭叛乱。
同时,辽国对于叛军之内居然出现了精良兵甲表现出了高度的重视,当今天下,兵家之精利者无人能与宋朝匹敌。虽然辽国西夏也大量装备了质量不次于宋军的铁甲,但是只有精锐部队的正兵才有,负担家丁等辅兵绝大多数都是不披甲的。跟别说那些被西夏契丹视为蛮夷的山羌、阻卜部落。
而宋军普通一禁军士卒所穿盔甲,放到辽国上京道的蛮夷那里,非贵人酋长不得有,而且只怕还得当传家宝一样一代代的传下去。甚至宋军厢军士卒的甲胄,也比某些蛮夷部落的将领们要好得多。
所以这些精利兵甲绝不可能是从天上掉下来的,那麽来源无非有二,非宋即夏。
对于辽国来说,这只是其中二选一的事情,关键看选谁对辽国更有利。当今辽主耶律洪基蛮横乃是出了名的,动不动出动大军敲诈邻国。塞外民族就是如此,谁强大谁的话就正确。别看现在辽国内乱,但是这个庞然大物已经稳稳压在周围各国头上百余年,只是稍微转转身,那庞大的阴影依然会让邻国提心吊胆。
现在的情况,辽国更愿意相信是宋朝在其中搞鬼,宋辽之间虽有檀渊之盟,但是辽国从来都认为宋朝并未对南京道死心,任何盟约都是以实力作后盾的。宋从来没有放过任何削弱辽国的机会,就像辽国也从来没把盟约放在眼内。
庆历年间,辽国趁宋军朝败于西夏,无事生非,重兵压境强索关南十县,根本未曾把檀渊之盟放在眼内,逼的宋朝无奈之下增加了岁币。而熙宁七年,又趁宋朝北方大旱,出兵强索河东黄巍山地,宋神宗无奈之下割让了黄巍山东西七百里国土,此事被宋朝视为奇耻大辱,一直想方设法图谋报复,现在上京道的叛乱,莫非给了这些宋人报复的机会?
虽然没有证据,但是辽国使节已经南下。辽国惯于蛮横无理,证据之类的不重要。当年逼着宋朝割地,不也没讲求什麽证据,最终如愿以偿。
而对宋朝廷来说,新党当政,对于四夷持强硬政策,西夏的统治者换了谁都无所谓,敌视的态度决不会改变,更何况都是姓梁的。梁氏秉政数十年,其积累的怨恨不可能通过一个梁乙逋伏诛便烟消云散。梁太后女主当权,在西夏这种军国主义国家若要稳固统治必然也只有选择战争来转移国内矛盾。
可以想见,现在摆平了内部纷争之后,宋夏边境短暂的和平时期已经结束,接下来又将是连绵不绝的战争。
而新党此时正忙着对旧党进行政治清算,暂时还没有精力对外进取。对于西夏来说他们也做好了重新开战的觉悟,只是现在进攻还有心无力。
章敦乃是知兵之人,经过元丰西征的教训之后也认识到宋朝无力一口气吞并河西,目前的政策只是在边境上步步为营的蚕食,零敲碎打,章桀虽然给贬去了广州,但是他的“筑堡浅攻”之策却被章敦所赏识,陕西诸路的官军们都在大规模的修筑城寨,逐步侵占横山地区。
至于对于辽国的指责,宋朝毫无理会的兴趣。宋朝君臣对于辽国的内乱只有幸灾乐祸,虽然不知是谁暗助辽国叛军,但是总希望辽国内部越乱越好。对此朝廷的判断也是一样的,不是西夏,就是宋朝边郡之中有边将暗中搅和辽国乱局。其中最有可能的便是河东路的边臣们,万一被辽国抓到痛脚,不免又是一场大风波。
虽然此时辽国没有熙宁年间时出动十万大军强压敲诈的实力,但是宋朝现在也没有同辽国翻脸的力量。所以一面冷淡的敷衍辽使,一面下令河北路驻军戒备,同时暗中派遣内侍梁从政前往河东路,调查此事。
而民间对这种消息也是众说纷纭,都当花边新闻来稀罕,西贼蛮夷之辈,不知礼仪廉耻为何物,内斗窝里反也是平常事。那梁乙逋也不是好东西,屡次挑起边境战争,双手沾满宋人鲜血,如今死于内斗正是报应不爽,老百姓们幸灾乐祸,自是希望敌国越乱越好,最好是狗咬狗咬的自己灭亡,那就最痛快了。
韩月得知此消息的时候,正是在河东宪州境内。
大宋河东路乃是太宗皇帝当年灭北汉后以北汉旧土所设,与陕西、河北相比,河东路是一个特殊的地区,分别与辽夏接壤。每次宋朝在北方爆发战争,都少不了河东路的事。故而民风剽悍,韩月在离开陕西之后,辗转来到了此处。
对于韩月来说,他对于自己下一步怎麽打算也没想好。汴京肯定是不能回去了,和弥勒教短暂的因缘也算就此结束。孙二娘究竟和西夏那边打算什麽,他也不管,反正钱已到手,其余之事和他没关系。在宋朝待了两年,他始终产生不了归属感,始终觉得自己只是这个国家的一个过客。
他曾想过去江南看看,但是宋朝国土实在太过辽阔,他又不认得山川道路。而且越往南走气候越闷热,还有那让人发霉的连阴雨,让他这个在塞北风霜之中生长起来典型北方汉子真的难以忍受,听人说到了江南还要比这里湿热的多,在那种地方生活,韩月觉得真不是人能待的下去的。
所以他下意识的只是想往北走,尽管他已经见识到了南朝的锦绣繁华,但是在他的内心深处,他仍然还是把北朝大辽当作自己的故土,所以他只是下意识的想离自己的故土近一些。
宪州属河东并伐路,大概可算是宋朝最小的州,只辖一个静乐县,就在汾河边,县城本身又是州治所在,一个州就只有一座城池。因为地处岢岚山脉之中,境内多山地,土地贫瘠。而顺着岢岚山往北走,山西便是岢岚军,山东便是宁化军,正对着辽国西京道的武州。
此时的韩月早已脱了道袍,换作普通商贾的打扮,雇了十个脚夫同四辆大车,车上装些竹器绢布茶叶,混着一个商队数十辆车马之内,一起往北方行进。道士的衣服是绝对不能再穿得了,天知道多少人在找自己。
官凭文引这东西并不难搞,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只要肯砸本钱没有弄不来的。
他日前在太原城内结识了一个名叫宋江的年轻私商,年纪轻轻的却是个非凡的人物,一身好武艺枪棒,机敏果决胆大包天,惯走北方商路。当年韩月还在西京道做拦子马的时候,就见过这样的南朝私商,千里迢迢私越边境,走私贩私杀人越货无所不为,都是刀头上舔血的狠辣人物。这宋江便是这等人物中的典型,说是私商,其实也是绿林马贼,手底下不知多少条人命,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便是福贵险中求。
韩月机缘巧合结识了此人之后,都是绿林人物,这宋江倒是对他很有点惺惺相惜,因此很是够意思。这厮在太原城内官府有些门路,一百贯帮韩月搞定了合法身份。但是这个商人的身份实在是情非得以,说经商韩月是不会的。他只会花钱,只会抢钱,但是就是没学过怎麽赚钱。
这宋江看他手里还真有钱,便给他出主意让他入伙自己的私商马帮。这家伙自称常年走西京道的商路,一路之上的各方势力他都打点好了,保证畅通无阻。走私些绢布茶砖竹器等东西到辽国贩卖,换回来牛羊马驼牲口,他也已经找好了接货的下家,稳赚不赔的买卖。那些辽国蛮夷部族特别喜欢南朝器物,现在上京道大乱,不少商路断绝,供不应求,正是福贵险中求的好时机。
经过宋江的撺掇,加上韩月自己也下意识的想回辽国看看,那里毕竟是自己的故乡,而且他也觉得自己应该认真考虑下自己今后的出路,思前想后他最终答应入伙。说起来这也是条出路,自己除了打仗连种地都不会,大概也就能干这个了,来钱还快。而且自己在西京道生活了那麽多年,对那些蛮夷部落了如指掌,知道这些蛮子们做生意基本上就是单方面被坑还兴高采烈,和这样的对手做买卖,自己应该不会赔钱才对。
之后便是采购货物,这也让他见识到了真正的生意人的厉害,南朝商人之奸猾实在往他望尘莫及,数千贯的身家都感觉没怎麽样便搭进去一小半,这还是有宋江帮衬着才有这样的成绩。
现在,他们这帮人便开始上路,往北方边境前行。身前左右全都是些枭悍人物,车上都藏这家伙,看起来土匪多过商人。宋江在这个队伍中显然颇有地位,前前后后的招呼,据说这里所有的大车和脚夫都是靠他吃饭的,有些小马帮也是听他的号令行事,整个河东路的马帮里面,他是几个魁首老大之一。这不禁让韩月刮目相看,没想到这样一个比自己年纪还小的年轻人居然有这样的卓越能力。
至于路线,便是从丰州出境,进入辽国宁边州。
丰州那地方韩月可是久闻大名,和府州紧挨着,大名鼎鼎的麟府折家将的地盘。处于宋辽夏三国交界之处,藩汉杂处,号为难治,名副其实的三不管地区。宋江挑这地方,倒也证明其确实经验老道。不过过了宪州,实际上便已经是折家控制的地区了,韩月到现在有时做梦还会梦见那个火山军的巡检官何灌,他那追魂夺命的神射,有时自己还会被噩梦惊醒,脑袋上的疤还会隐隐作痛。
不知那条好汉现在做的什麽官,火山军也属于折家的地盘,以那人的本事,只怕现在不会还是做一个小小的巡检官吧。不知他是不是属于折家的武将,不知这次会不会见到他。
到了宪州城西门外,商队过城而不入,只是在城外五里的一个小村内歇马。此时天色将晚,宋江等人张罗着车队宿营,这村内的土著百姓显然是见惯了这等私商,尽是做脚店生意,看见相熟的私商便招呼进店歇息。村内相当热闹,酒肆脚店开门迎客,一阵喧闹之声。
韩月乃是初次到此,也不知规矩,便只随着宋江前往一处客栈。只看宋江轻车熟路的样子,不由得暗暗点头,心想这个家伙其貌不扬的,倒是办事仔细严密。沿途之上,果然处处有照应,这村内的百姓多半也是吃绿林饭的。否则这些私商们个个持刀悬鞭,面貌凶恶,却无人害怕,反而如看见多年老友般亲热。
“今日且在这里歇息一晚,明日还有大东家要来入伙,故此需等一等。”
“什麽大东家?”韩月奇道,在他看来,这宋江耍的就够大的了。从他嘴里说出大东家,那究竟是何方神圣?
“呵呵,咱们这一路之上,过的都是折家的地盘,没有折家的照应,哪有你我这般轻松如意便到此。这大东家,便是折太尉家。”宋江小声说道。
“折太尉,莫非哥哥说的乃是我大宋折家将?”韩月当真一惊,当今天下各国,谁不知道大宋折家的威名,那是当年宋太祖亲口加封的藩镇,世袭镇守府州。大宋开国以来将门无数,只有折家能有此特例。百年来为宋朝东征西讨,代代有人战死沙场,当真是满门忠烈。没想到折家如此忠烈世家,居然也暗中做着这等干犯国法的勾当。
“我大宋莫非还有第二个折家在河东能说一不二?咱们这条商道,乃是靠着折家的遮护才有饭吃,每次行走北疆,都得给折家抽头上贡。否则人家一个手指便碾死了你。还有便是折家自己也作这回易之事,不过人家的手笔却不是我等能比得了的,明日便有个折家的娘子前来,到时你见了便知。”
折家娘子?韩月听得一愣,折家竟然还不满足于幕后操控,竟然还有人走到台前?还是个女人?这倒新鲜,不过在南朝待了两年,韩月却是知道南朝的女人乃是持家的中坚,一般家中的货殖事业都是女人打理。不过生意做得这麽大,做的黑白两道通吃,甚至做到了外国,这女人的气魄胆量当真不小。
折家的女人,到底是不一样。男人们提着脑袋在沙场上挣功名,女人竟也做这杀头的买卖如等闲事。巾帼豪杰啊……
却不知这样一位奇女子究竟是何等样人?韩月开始满心的忧虑,一直在想着平生第一次做生意会不会亏本,自己的钱来得可不容易,莫一不小心给败光了,还有旅途各种各样的操心事,真个比当兵还累。但是现在,疲惫的身心却渐渐被好奇心充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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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州,两当镇。
书生陈齐自向城门口慢慢的走,眼看天已经黑了,回家还要张罗饭食。明日还要早起随着巡检大人巡查乡里,这段日子过的当真是心力憔悴。不过好在孙二娘他们已经走了,自己也得了八十贯足色的缗钱,这让陈七心中着实甘美无比。
这可是八十贯钱,黄灿灿的铜钱,不是钱引交子。在凤州这地方,这便是名副其实的巨款。自己虽然有功名在身,但是可不会种地,家徒四壁孤身一人,平日只能靠笔杆子挣钱,同时暗中作些绿林的买卖过活。但是没想到孙二娘出手竟如此大方,这笔钱足够自己什麽都不干舒舒服服过上个三年五载了。
自己虽然是弥勒教的传人,但是自己其实对于弥勒教的宗旨没有一丁点的兴趣。干什麽不是为了吃饭啊?自己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绿林人而已,只是不幸有个当年弥勒教的爹。
所以自己与孙二娘等人混在一起,给他们提供方便,也只是本着绿林道义而已,其中更没有半分香火情。给他们做的伪造的官凭文引,龙边信票,度牒腰牌,那都是要钱的。不过好在孙二娘他们也上道,钱还是顺利拿到了。
没有多少人知道陈齐这个名字,大概出了两当镇就没人知道了。但是镇中的人也不知道自己还有另一种生活另一种人生:绿林中的圣手匠金让,北方绿林几个著名的专做江湖生意的伪造师之一。经他手流传出去的假官凭文书、文契、假牌票、假钱引、茶引、盐引、交子数以百计,他的一双巧手做出来的东西当真能以假乱真。
这就是弥勒教的势力还记得他这个不起眼的小人物的原因,能打打杀杀的人不缺,但是这种特殊的技能实在是太少有了。朝廷历代对于理财都非常重视,私钱假钱这等扰乱经济秩序的东西官府历来都是严惩不贷,江湖中做这一行的几个人要麽落网,要麽金盆洗手。只是陈齐谨慎小心,多用化名在江湖上行走,得了钱财也从不炫耀,所以才能至今逍遥。
其实到现在,他自己也有点弄不清初到底哪个才是他真实的自己了,也许两个都是。也许金让这个自己创造出来的身份已经成为了真实自己的一部分,不论失去了哪一半,自己都不是完整的。
城门处,守门的乡兵弓手便认得陈齐,都是本乡本土之人,打个招呼便放行。
“陈先生,可是外出?”
“张五哥,日前有矿监上的兵汉托某写封家书,这便去了。”
“陈先生可快些,日头便要偏西,莫误了城门。”大宋读书人可了不得,休看陈齐落魄,但是能识文断字,那就比自家强上万倍。便是巡检大人来了,也要客客气气的。守门的兵汉不敢有丝毫刁难。
“多谢。”陈齐点头一笑,端着读书人的架子,施施然踱着方步出了城门。
城外三里的一片树林边处,一个土地庙之中,陈齐此时已经换了打扮,多了胡子,面皮也变得粗糙,看起来倒像个粗豪的地主一般。而他面前的正殿门口,站着三人。二男一女,男的一个身材高大无须,一个神色阴沉。旁边还有个女子,只是轻纱罩面,依稀容貌俊俏。三人都是风尘仆仆的行色,开口竟是河北口音。
“三张官凭文引,便是定州知州衙门签发的,足可乱真。共一千二百钱。道上的合子便请赏了下来吧。”
陈齐边说边注意那个女人,混绿林的男人多的数不清,但是女人僧道却是罕见。虽然经常有绿林朋友到他这里购买牌票,多是为了做买卖。但是头一次见到女人,而且这个女人给他的感觉,似乎和绿林有点不同。甚至这三个人都有些不同。
能在这一行做这麽久,他一贯坚持几个原则。第一决不和别人联手,都是自己亲历亲为,多一个人知道自己的秘密便多一分危险。第二坚持隐瞒自己的真实身份,免得被乡亲熟人看到。第三绝不相信绿林道义,这世道上黑吃黑的事情多了,自己不能太天真。
这个土地庙他经营已久,便在他的身侧树后,便有一根绳子自树冠上垂下,而上面有个被伪装成鸟窝的弩柜藏着,堆着树叶树枝,很是隐蔽,射角便正好对着三人所站区域。一旦事情有变,拉动绳子便是二十五枝点钢弩箭攒射,箭簇上还有乌头药,这是他老爹当年砸了血本从庆州兵变的混乱中偷偷弄出来的,追魂夺命的军国利器。
“金大官人着实好手段,便是真的也不如此了。”为首的那面色阴沉的汉子接过文引看了看,赞不绝口。随手抛了个包袱过来,陈齐接过一看,沉甸甸的不止有铜钱,竟还有白银。他一愣,看着对方。
“这位官人只怕是听错了,这酬金给得多了。”
“不多不多,除了此事外,还有些事需向金大官人打听打听。那多出来的,便算是买大官人一句实话。”
坏了!陈齐的心往下一沉,他和绿林打交道了十几年,还不知道这是黑吃黑的先兆。自己能把买卖做这麽久,还不是靠信誉。这帮人能跟自己打听什麽,必是别的绿林人所用的假身份的秘密,这些自己了如指掌,透漏一点都是事关别人生死。但这是自己无论如何不能说的,便知道这三人有古怪!
陈齐当机立断,说道:“不知三位所问何事……谁!?”最后突然大声暴喝,眼睛却看着外面,面色惊讶,仿佛看到什麽不该出现的不速之客。那三人闻言不由自主地回身去看。陈齐趁机一拉绳子,便从怀中取出一对小锏,转身便走。
便听一声机括响动,刷的一声呼啸,一片乌光带着漫天飞扬的枯枝树叶喷吐激射,机簧的巨大震动竟让树都微微晃了晃,谁知那三人都有防备,同时往四下闪身,当真是好运气,竟从机弩之中脱身,二十五枝弩箭全都打在地上,竟把地面都打的陷裂了一片,有的竟直没入地,只剩木羽。
三人又惊又怒,早知此人不会束手待毙,没想到竟有如此毒辣的绝户计。幸好老天保佑全都躲过了,童贯怒喝一声,拔腿便追,那两人身形更快。一个已经上墙,另一个绕到外面堵截。
陈齐刚刚翻出墙外,身后追兵便到。举锏向后便扫,对方只一击自己的小锏便给震飞。他心中大惧好大的力气。自己的武艺稀松平常,决不是对手。踉跄了几步还没站稳,屁股便挨了一脚,一个狗吃屎摔了个结实。同时心中哀叹,混江湖的早晚都有这一天,没想到自己的这一天来得这样早。
再看,只见那女子冷冷得面孔站在自己身后,他一个鲤鱼打挺便站了起来,舞动单锏便打。童贯自旁边冲来,手中铁拐只一扬,便将陈齐仅剩的小锏震的脱手飞出。陈齐心中叫苦,心想这厮好大的力气。他自家武艺平常,对上这几个恶煞般的人物,直是束手无策。
“金大官人……陈齐!某等几人的手段你也见识了,莫非还需某等费事吗?”
那面色阴沉的汉子说完,身形一沉,接着健步向前,单脚便在墙上轻轻一点,破败土墙丝毫不动,却是深深的陷进去了一个脚印。
好厉害的阴劲,这等绝技当真骇人听闻!陈齐眼见对方叫出自己的真名实姓,再看对方这一手武艺,突然面色一变:“八步蹬莲?你是……同门?”只有弥勒同门才有可能知道自己的真实底细,这个人……
“哼哼,识相就好。你这鸟人的底细某一清二楚,莫在某家面前装蒜!”
“即是同门,某又不曾得罪于你,何故如此?”陈齐当真是傻了,这家伙若真是弥勒教的同门,自己算起来与他还有点香火情,自己从未见过此人,如何得罪了他?
“你却未曾得罪于我,只是有些事须向师兄讨教。却不知教内同门前些日子可来拜会过师兄,师兄将于他们的度牒文引,都是哪处签发去向何处,还望师兄不吝赐教。”
“我却不曾见得有何同门。”陈齐知觉认为这厮是在找孙二娘一伙,却不知他们之间到底有何恩怨,下意识的便张口否认。
那阴沉汉子微微一笑,笑得当真让人后脊背发凉。他旁边的那个轻纱罩面的女子原本没说话,此刻却向前行了一步。旁边两人都没有动作,任那女子来到陈齐面前。女子的眼神带着种病态的光芒,仔细打量陈齐一番,突然说道:“既不识相,便由姑奶奶来炮制,尔等却无甚话说
吧。”
童贯和那汉子显然知道这女子的本事,齐声说道:“但凭小娘子发落便是。”
那女子轻舒单臂,便轻轻的将陈齐提了起来。随手一掷,竟将他身子抛起,掷过了土墙,陈齐哪料到这女人如此武艺,一家伙摔了个七荤八素,差点背过气去。昏昏沉沉间,只知道自己被拖进了土地庙内,木门掩蔽,衣服被扒光,然后那女人手中晃了晃,仿佛一根银针出现,接着扎进了自己的后脑。
那种奇怪的感觉实在是难以用语言形容,只是感到微微疼痛,接着脑子发胀,体内欲火狂升,胯下尘柄充血勃起,却是手脚好像麻痹了一样,麻麻的无力动弹不得。
这是什麽邪术?!陈齐的心中大骇,但是转眼间理智便被汹涌欲火吞没。他好像野兽一般,直愣愣的盯着面前已经宽衣解带完毕的女人赤裸胴体,喉咙中发出粗重的喘息声。女子丝毫没有害羞之色,脱完了衣服之后,只是说道:“没想到却便宜了你这村夫,真个是牡丹花下死作鬼也风流。”说着竟罕有的满面冰霜化作春情无限,淫笑着扭动蛇一般的性感腰肢,做出种种淫秽动作勾引陈齐的性欲。
陈齐此刻几乎丧失了理智,那还顾得上其他。若不是四肢不能动,早就合身扑上。下面硬的都快要血从血管里爆出来了,那女子看看火候到了,纵身一扑,径直入陈齐怀中,陈齐就如久旱逢甘露一般,牛喘一声,尽力抬腰。那女人的屁股一沉,完全将他朝天耸立的胀得发紫的肉棒吞入了自己的阴户之内。
庙外,童贯和那汉子听着里面的动静,女人淫荡亢奋的呻吟喘息和男人痛苦并快乐的吟哦清晰传出,还有物体晃动的碰撞声,显然里面正在激烈的欢好。童贯是个太监倒还没什麽,只是觉得诧异这样的女人怎麽会出自深宫,而且还是刘贤妃身边的心腹。她身上的邪门奇术似乎不同于普通的枪棒武艺,倒像是采阳补阴之类的道门秘术。
而那汉子却是面色不豫,他早就察觉这苏湖的纵情吟哦之中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似乎能勾起正常男人的性欲。显然她是全力要把这陈齐的情欲推到最高峰,待到射精最高潮的那一刻过去之后,人的身心放松到极限,她才好下手施术。
宫内竟有这样的奇人?
两人凝神警戒,这女人叫床的声音实在太过嘹亮,若是有人路过听到就不好了。不过这树林周围倒是没有什麽人。
庙内,女人骑在四肢瘫痪的赤裸男体上,尽情的上下颠簸。汗滴随着身子的剧烈运动而甩散,她的双手按住男人的胸膛,屁股纵情的扭动吞噬,男人那根硬胀到极点的肉棒沾满了蜜汁在她的两瓣臀肉之中若隐若现,两人的结合处此刻全都是粘糊糊的白浊淫水,将两人的阴毛弄湿的一塌糊涂。
男人此刻却像个木偶一般任女人在身上驰骋,身上插了几根银针,只是眼中的情欲之火熊熊燃烧,脑门上脖子上的青筋暴贲,好像发情的公牛一样布满了血丝,显然不断累积的欲火被女人的银针封住不得发泄,已经到了苦不堪言的地步,仿佛随时随地都会像一个充气到极限气球一样爆掉。
女人的阴户肌肉显然是苦练过的,包夹住男人的肉棒不断夹吸,体内的体腔内仿佛有一股深不见底的吸引力,让男人想把一切都射进去,哪怕被这女人吸光也在所不惜。
眼看火候到了,女人沉吸了一口气,屁股拼命往下一沉,几乎连男人的两个卵弹都吞进了体腔之内,玉手连拂,几根银针被她拔掉。却见陈齐的脸色一变,憋得快要爆炸的欲火突然有了发泄的渠道,他狂吼一声,体内的精液便如决口的洪水一样狂泻出去。那女人此时的双眼明亮的好像两盏明灯,男人再也止不住那无穷无尽的吸引力,只觉得全身精力都要被那女人吸进无底深渊。
很快,男人的眼神便黯淡下来,仿佛衰老了几十岁一样的老人的眼神,枯萎干涸。女人身上汗津津的,心满意足的仍吞噬着男人的肉棒不松,就这样骑在他的身上,两只银针直接按入了男人的耳后。
陈奇本来正处在射精后的极度快感之中,脑子里一片空明松懈,但是接着就感觉脑中一阵阴寒,触电般的麻痹,接着意识就变得模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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兴庆府,西夏宫城。
此时的兴庆府正是密布风雨,满街都是披甲持锐的官兵,这种情况兴庆府的百姓们几乎已经习惯了,西夏乃是实力为尊的军国主义国家,政权的更替自然是伴随着武力的较量,胜利的一派控制国都,失败的一派全部死光,这就是西夏的法则。
就像先前的权相没藏讹庞一样,一旦在权力斗争中败下阵来,下场当真是凄惨无比。现在的梁乙逋就像当年的没藏氏,满门良贱几乎在政变中被杀得精光,而他掌握的右厢诸军司也被巍名阿埋无情的清洗再三,大批将领被安上叛贼亲党的罪名被满门处死。而兴庆府的朝政则落入了仁多保忠、妹勒都逋等人的掌握,每天都有亲附过梁乙逋的朝臣被抄家下狱,这就是胜利者的特权。
而御围内六班直也是风声鹤唳,作为夏主最亲贵的亲军,居然内部也出了被梁乙逋收买的叛徒。事变之后,大批的武官被清洗,梁太后绝对不会允许这支武装力量里面出现不稳的因素。反正御围内六班直是质子军,各部表示向梁太后效忠的部落多的是,清洗多少补充进来多少便是。
后宫的小校场内,数十名班直侍卫肃立四周,两侧的兵器架上,刀枪剑戟一应俱全。白上国以武立国,历代君主都崇尚武力,所以即使宫内也不忌兵器。
此时的场内,几个少年正在比赛拉弓射箭。二十步外是个人形箭垛子,上面插着几枝。多数却都落在地上。
其中一个衣着最华丽的锦袍少年,莫约十岁出头,手里拿着张学射的黑烨木弓,搭上一枝箭,憋红了脸双膀一叫力,慢慢的将弓拉满,瞄准了草人咽喉一松弓弦,嗖的一声竟正中目标,周围的侍卫们顿时齐声欢呼“兀卒威武”,连周围的几个小孩也是大声喝彩。
那锦袍少年擦擦头上的汗,对旁边观看的一个年长美貌宫女说道:“药宁,你看朕这一箭射得如何?”
那女官下跪微笑说道:“启奏陛下,陛下的箭准是极准的,只是开弓花的时候太长,须知军阵之上对垒,乱箭如雨,须得眼疾手快。有道是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若是敌军,岂能容对手慢慢拉弓瞄准,故此陛下若想练习战场上杀敌的箭法,还需锻炼臂力。”
那少年便是现今西夏国主李乾顺,年方十一岁,当然现在还没有什麽政治权利,只是个统治的象征。不过现在还是少年心性,贪玩好动,倒也不在乎什麽权利。每日只是邀集一班少年伴当,射猎游戏。最近城内大动荡,太后便不让他出宫。
听了此言,明知这女官是说自己臂力不足,所练箭法乃是花架子,却也不生气。只是说道:“你说的有道理,朕的箭法还是需要勤加练习才是。我白上国当年景宗毅宗先祖都是统领大军征伐四方,披坚执锐充当将士表率,故此才能威慑诸国。现如今我白上国却是好久没有振作了,梁乙逋这奸贼犯上作乱,到处是奸党,弄得朝政乌烟瘴气,朕这个皇帝将来一定要重新让大夏将士们振奋才行。”
“陛下天命在身,太后贤明,一定能够令大夏兴旺。”
那少年喝了口水,便对旁边一个小几岁的虎头虎脑的小孩说道:“药宁,朕身边这几个伴当之中,便是你儿子察哥最勇武,便让他射几箭看看便了。”
其时西夏虽然称国,但是连续两代都是绝汉制用胡俗,这不过是自欺欺人。自称皇帝便是最大的汉制了,否则为何不沿用古称叫单于可汗?所以不论西夏用汉制还是用胡俗,其实都是胡汉杂制掺用,乾顺身边这些少年伴当便是胡俗,乃是不脱游牧民族之性,首领自小便挑选一些同龄人在身边一同长大,以为侍从。若是中原王朝,天子九五至尊,身边哪容得这些闲人。
那个名叫察哥的男孩块头是众孩子当中最大的,也不客气,对乾顺施礼之后便拿起一张弓来,又说道:“陛下,我能射到四十步。”
四十步?!乾顺一阵惊讶,他的年龄比察哥大两岁,也才能射到二十步。察哥虽然强壮,但是毕竟是个小孩。真是如此的话,他的力量真个惊人,几乎天生神力了。药宁在他身边随仕四年了,察哥他也熟悉,知他力大。不过四十步……
“你前些时日不是还只能射到二十步吗?如何今日便能射到四十步了?”
“陛下,我日日练习骑射,为的就是将来为陛下效忠,征战沙场,立不世功,封万户侯。故此不敢有一日懈怠。日日苦练之下,自然有所长进。”这小孩虽然年纪不大,但是说起话来却是条理分明,而且一付雄赳赳气昂昂的神色。
“好!好察哥!你便射了我看。不过君前无戏言,你若射不中,朕是要罚你十匹马的,少不得你便去做牧奴。将来莫说做大将军,便是一正卒也不可得。说不定还要面上刺字,充为役人,你敢吗?”乾顺也认真起来了。而且神色变得非常严肃,似乎像个大人一样。
药宁在旁一听,顿时跪下。察哥毕竟是自己和唐云的亲儿子,虽然自己潜藏西夏宫廷之内是别有用心,但是不代表自己的儿子也能置之不理。
她自是知道唐云的真实来历为何,他也知道唐云身负何等的国仇家恨,也知道他为了报仇忍耐多少年,准备了多少年。甚至连当今梁太后都以为唐云是宋朝逃兵,二年前才投到西夏。其实九年前药宁就在兴庆府见过唐云了,那时他甚至还不是宋朝的武官,不过是个二十出头的青年。
而察哥就是那一年有的,自己第一眼看到这个年轻的汉人,心就不是自己的了。从那以后,她活着的目的就是帮助唐云实现他的抱负。梁乙逋以为察哥是他自己的儿子,为了接近影响乾顺,便秘密假造了药宁的身份,将她送入王宫,在乾顺身边随侍伺候,以便在乾顺身边最接近处安插一个自己的耳目,这却是给了唐云一个机会。
到现在,自己居然在这王宫之中待了九年了,自己的儿子也在王宫之中长大,和乾顺一起长大,整整九年了。
梁乙逋倒台,满城大索他的党羽,自己却没事。自是唐云暗中做的手脚。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人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只知道自己是个寡妇,是个巍名族的寡妇巍名药宁,丈夫也是巍名族的一员小首领,曾经驻守黑水燕镇军司,一日外出偶遇大风沙,埋骨在大漠之中。梁乙逋以前统领右厢,黑水燕镇也是他的势力范围,伪造军籍户口易如反掌,这个身份本就造的结实,再加上唐云暗中动作,现在可谓稳如泰山。
但是毕竟是九年时间,乾顺生性聪明英武,和察哥很是投缘,视为手足伙伴。对自己也是很好,并不将自己视为下人,而是尊重有加。小小年纪,已经有了英主的气质。虽然不知道唐云的想法,但是自己潜意识里已经将乾顺视为家人,将这里视为自己的家。
潜意识里既然有了长远的打算,目前自然要为自己的儿子担心。他正想喝斥儿子的不知天高地厚,却被乾顺摆手制止:“朕只想听察哥如何说法。”
“若是我射中了,陛下赏我什麽?”察哥的眼神中充满了坚定不移,甚至还有一丝狡猾。
乾顺大笑起来,转眼间就恢复了小孩的顽皮。指着他说道:“你若射的中,朕便赐你姓李,收你做兄弟,以后你便是朕的弟弟李察哥,如何?”
“臣遵旨!”察哥闻言立时跪地磕了三个响头,然后站起来退后,待的离垛子四十步远,张弓搭箭,瞄了又瞄,连发三箭,竟然箭箭射中草人胸前。这下不止是乾顺惊喜,甚至连周围的班直侍卫们都有叫好出声的。一个未成年的孩子竟然有这样的武艺,实属异数。
“好好好!”乾顺顿时拍手大叫,“看来我大夏日后又有一员猛将。察哥,朕便赐你姓李,以后你便是朕的弟弟。只要你忠心,朕又何吝赏赐?将来朕亲政,你未必没有挂帅之日。”
“谢陛下!”察哥喜形于色,跪下参拜。
“药宁,你生的好儿子。”乾顺意犹未尽,转头问道:“可惜朕见不到察哥的父亲,能有这样的儿子,想必也是英雄豪杰之辈。可惜啊……”相处这麽多年,他自然是知道“药宁的丈夫是如何死的”。
“陛下,日已三杆,该用膳了。”药宁巧妙的岔开话题,旁边的石桌上摆满了甘美的菜蔬瓜果和外焦里嫩的烤羊腿,还有用水晶玉杯乘的葡萄美酒,西夏民风豪爽,身为男子,便是小孩也从小不忌酒肉。
乾顺坐下啃了一口烤羊腿,突然东张西望道:“今日为何不见唐将军。”
“定是太后召见,否则必在此侍奉陛下。”
“说到英雄好汉,这唐将军倒也算是一条好汉,虽是汉人,但是勇武却不下我党项猛士。上次听说侍卫们比赛开硬弓,三石的硬弓,这唐将军一口气竟能开三十下。端的好神力!听说这唐将军原是宋人?”
“此事奴婢不知。”
“朕倒是知道的,听说此人原本是宋人军将,乃是东朝名将折可适的部下,后来因事获罪上官,走投无路之下便投奔我大夏。前年母后统军亲征东朝,因梁乙逋这奸贼作乱,大军失利,母后险遭梁贼杀害,便是这唐将军救驾,否则当真不堪设想。今次梁贼伏诛,听说这唐将军也是立了大功的,故此母后才封他班直内的官衔。命其宿卫宫廷。”
“陛下,奴婢乃是个女流,这些事,奴婢是不懂的。”
“这唐云倒是个人材,东朝有此人不能用而将其逼到我大夏,倒是东朝不会用人。此人前来伺候朕时日虽短,但是却在班直中口碑甚佳,个个都赞他勇武过人。朕也瞧他很是顺眼,日后免不得要问问他东朝带兵打仗之事。”
“陛下,那唐将军乃是汉人……”
“汉人又如何,只要对我大夏忠心,汉人又和党项人有何不同?那梁乙逋倒是党项人,却又哪里比的上这唐云了。当年景宗若是不用张元,李昊,如何能击败东朝,威凌天下。那张元李昊可都是汉人。还有李清,也是汉人,却对我父皇忠心耿耿……”说到这里,乾顺突然住口,不再说话了。
药宁心中一动,再看乾顺脸色,显然这孩子心中有事。她突然想到唐云叮嘱她的话,要她利用现在的便利紧靠乾顺,难道唐云是想走和他父亲一样的道路?这乾顺天资聪明,英武果决,小小年纪已经显露出与年龄不符的心机权谋,将来长大成人,他父亲秉常的事情难免为他所知,到时候,他对于他母亲梁太后的关系,究竟如何善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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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夏王宫,太后寝宫,唐云低垂着脸,看不清他的脸色,恭敬的跪在地上。
小梁氏看着这个英挺的汉人,心中止不住一阵阵的喜爱。
这个汉人,虽然是汉人,但是却对自己有救驾之功。要不是他,自己早就死在环州的荒山里了,死在梁乙逋那个叛贼的手里,这才是自己真正的心腹。仁多保忠,巍名阿埋等重臣虽然也支持自己,但是他们都是大部族的军阀,身后拥有自己的兵马势力,巍名族还是皇族,稍微给他们发挥的余地,他们的影响力就会膨胀到威胁王权。所以对于这种人,梁太后虽然依靠,虽然信任,但是始终存在着三分戒心。
但是唐云不同,虽然他现在的身份仍然是个微不足道的卑微之人,但是他已经表现出了他的能力。而且他是个汉人,是个在西夏没有任何根基的汉人,他想要飞黄腾达,只有依靠自己的提拔。
虽然现在斗争取得了胜利,自己掌握了全国的最高权力。但是在这个身边充满了腥风血雨、勾心斗角的环境里,其实梁太后也活的非常累。梁乙逋还在台上的时候,她每天都是小心翼翼,精神压力非常大,生怕哪一天梁乙逋带着乱兵涌进王宫自己万劫不复。现在胜利了,同样不敢掉以轻心,因为根据西夏的权力斗争法则,根据他父亲和姑姑的经验,即使现在是西夏最高权力的宝座,也不是稳固不摇的。
要在这宝座上长久的坐下去,就必须时刻保持着精神的高度警惕,在西夏这种环境里,一时的掉以轻心便是万劫不复。以当年景宗皇帝元昊那样冷酷英武的盖世枭雄,也没有在王权的宝座之上全始全终,最终死在自己的太子手里。
自己又如何能比得了景宗……
梁乙逋虽然身死族灭,明里无人再敢向自己挑战。但是最高权力的宝座,不知有多少双眼睛仍在暗中窥视着。自己如果不能在这个位置上表现出压倒一切的强硬和冷酷,那麽新的挑战也许会十倍百倍的纷至沓来。到时候自己的下场会怎样?李元昊那样的铁腕人杰,死时还被割掉了鼻子如此屈辱,自己会如何?
当然,她对此并无微词。从小在这种环境里长大,让她对于西夏的权力斗争残酷性有着非常深刻的体会。在外面,她必须带着冷酷女王的面具,操纵一切支配一切,用鲜血和人头来震慑她的挑战者们,压制他们心中的非分之想。她明白这是她作为最高统治者的义务,甚至是她维持地位和生命的必要条件。但是从内心深处,她明白这并不是她想要的生活。
她这才明白她的姑姑老梁太后当年的情形,只有自己现在真正处在她的这个位置上时,才能体会到她姑姑当年的感受。她以为登上最高宝座之后,就可以尽情的享受,尽情的纵欲,尽情的征服支配别人,让全天下的人都随着她的心意转。